离开周工家,走在上海繁华的街头。张黑子挠着头:“鲁工头,这老爷子……讲得跟天书似的,咱能学会?”
鲁智深没回答,只是看着远处一栋正在施工的摩天大楼,巨大的蓝色爬模体系如同巨兽的骨骼,紧紧附着在混凝土核心筒上,缓缓向上“爬升”,动作流畅而精准。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
“学不会?”他嘴角扯出一个野性的弧度,“洒家当年连图纸都看不懂!现在不也盖楼了?走!找个最高的楼!蹲着看!”
接下来的三天,成了鲁智深和张黑子在上海的“偷师之旅”。他们像两个幽灵,游荡在浦东几处最高档的超高层工地外围。戴着安全帽(不知从哪弄来的),混在参观人群里,或者隔着围挡的缝隙,贪婪地窥视着里面的一切。
鲁智深那双能倒拔铁管的巨手,此刻却异常灵活地操作着一部像素粗糙的二手数码相机(李水根紧急快递来的),对着工地里那些精密的爬模架、复杂的支撑节点、混凝土泵送管道的布置、甚至工人振捣的动作,疯狂地按着快门。他不懂原理,但他本能地捕捉着一切“不同”——和他们工地上那套土办法不同的地方!
“黑子!看!那爬架的腿!不是直的钢管!是带齿条的!像梯子!”鲁智深压低声音,指着远处。
“还有那模板!不是木头!是钢的!带铁皮的!严丝合缝!”
“看那个振捣的!不是乱捅!是斜着插!快插慢拔!有讲究!”
“混凝土车出来那料!看着比咱们的稠!但人家流得顺!”
张黑子瞪大眼睛,努力记着。两人像两块巨大的海绵,拼命吸收着眼前的一切。饿了啃面包,渴了喝凉水,晚上就挤在几十块一晚的破旧小旅馆里,对着相机里模糊的照片和潦草的笔记,反复琢磨、争论到深夜。鲁智深那本磨得发亮的硬壳笔记本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爬模结构图和各种只有他自己能懂的符号标记。
偷师的过程充满惊险。一次,他们试图靠近一个核心施工区,被警惕的保安发现,厉声驱赶。张黑子差点跟人动手,被鲁智深死死拉住。另一次,为了看清一个关键的模板连接节点,鲁智深冒险爬上工地外围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举着相机拍了半天,下来时差点摔断腿。
三天后,两人如同逃难般回到东湖工地,带着一身疲惫和满脑子“偷”来的碎片知识。
鲁智深立刻召集刘工和所有技术骨干,还有几个脑子活、手巧的老工人,关在临时指挥部里。他把相机里几百张模糊的照片导出来,投影在墙上。笔记本摊开,上面是他鬼画符般的“心得”。
“看!这是人家的爬模腿!带齿的!咱们能不能用槽钢自己焊?焊出齿来?”鲁智深指着照片。
刘工眼睛一亮:“槽钢?强度够!齿条……可以仿!精度要求没那么高的话,咱们的焊工能试试!”
“还有这钢模板!咱们买不起整块的!用厚铁皮!压成弧!内衬木板!用螺栓拧死!缝隙给我用橡胶条塞严实!”鲁智深又指向另一张照片。
“铁皮覆面?这主意……野!但说不定能行!”一个老木工师傅摸着下巴。
“混凝土!刘工!按周工说的,水少放!砂石料给我筛!筛得细细的!搅拌时间加长!振捣……”鲁智深看向一个经验丰富的振捣班组长,“老杨!你带人练!就按照片上那动作!斜插!快进慢出!捣到翻浆冒泡为止!谁捣不好,滚蛋!”
一场基于“偷窥”和“山寨”的技术革命,在鲁智深的蛮力推动下,在东湖工地野蛮生长起来!没有精密图纸,没有进口设备,只有模糊的照片、粗糙的笔记和一群被逼到绝境的汉子们的求生本能!
工地上焊花飞溅!老焊工带着徒弟,对照着鲁智深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草图,用厚重的槽钢切割、焊接,硬生生“山寨”出了几组带着粗糙齿条的“土爬升架”!虽然笨重,但足够结实!
木工棚里叮当作响!厚铁皮被压弯成型,内衬刨光的硬木,用粗大的螺栓紧紧固定,缝隙里塞满汽车内胎剪成的橡胶条,一套套“鲁氏特制”的钢木复合模板出炉!
搅拌站彻夜轰鸣!砂石料经过反复筛洗,配比被刘工带着人反复调试,搅拌时间严格控制。c60混凝土的坍落度被死死盯住,稠得像膏状。
振捣区成了训练场!老杨拿着木棍当振捣棒,亲自示范“斜插快进慢出”的诀窍,工人们轮流练习,直到手臂酸麻。
一周后,新的核心筒剪力墙浇筑战役打响。
鲁智深亲自督战。他脱掉外套,只穿背心,如同战神般矗立在浇筑区旁。汗水顺着他虬结的肌肉沟壑流淌。
“起模!”他一声令下。
山寨爬升架在手动葫芦和工人们的号子声中,艰难但稳定地沿着粗糙的齿条向上爬升了一米!精度肉眼可见地提升!
“合模!”钢木复合模板被吊装到位,螺栓拧紧!缝隙严密!
“下灰!”粘稠如膏的高强混凝土缓缓注入模板。
“振捣!”老杨亲自带队,几十根振捣棒按照“偷”来的手法,精准插入!混凝土在模板内均匀翻涌!
整个浇筑过程紧张而有序。鲁智深铜铃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每一个环节。刘工拿着检测仪器,手心里全是汗。
三天后,拆模。
当最后一块模板被小心翼翼吊离时,现场一片寂静!
一面高四米、宽八米的巨大剪力墙,如同巨人的脊梁,笔直地矗立在基坑中央!混凝土表面光滑平整,色泽均匀,几乎看不到明显的蜂窝麻面!垂直度检测仪的红点稳稳地落在绿色合格区内!
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成了!老板!成了!”刘工激动得声音发颤,用力拍打着鲁智深的肩膀!
工人们围着那面光滑如镜的墙体,兴奋地摸着,敲着,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张黑子咧着大嘴,狠狠捶了旁边工人一拳:“看见没!咱们自己弄的!不比上海佬的差!”
鲁智深没说话。他走到那面墙前,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冰凉光滑的混凝土表面。那触感,坚实,平整,带着一种近乎完美的力量感。他想起上海工地外围那棵梧桐树,想起周工家书架上那些厚重的洋文书,想起相机里那些模糊的照片……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基坑上方那片被钢铁丛林切割的天空。阳光刺眼。他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带着泥土的粗粝,也带着征服者的野性。
“爬模?”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嘲笑什么。
随即,他猛地转身,对着欢呼的人群,声如洪钟:
“弟兄们!洒家说过——”
“没有金刚钻!咱们也能揽瓷器活!”
“下一层!给老子干得更漂亮!”
工地再次沸腾。没人注意到,远处项目部门口,胡正明正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复杂难明。他拿出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
“爬模工艺突破,质量达标。鲁自创土法,成效显着。可进一步利用。”
短信发送的对象,备注是“顾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