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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如同稀释的血色,缓慢地浸染着镇南关巍峨的轮廓,试图驱散昨夜鏖战留下的沉重肃杀。演武堂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发出艰涩的呻吟,被一只稳定而有力的手从内推开。项易迈步而出,周身气息沉静如水,仿佛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唯有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如同冰川裂隙般的锐利精芒,暗示着那场超越凡俗的生死搏杀并非没有留下痕迹。玄色衣袍上几处暗沉的洇湿与不易察觉的破损,是他昨夜战绩的无声证明,空气中似乎还隐约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血腥与元力溃散后的焦灼气息。

项崮笙看着项易的身影,沉重的甲叶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摩擦声。他一夜未眠,如同守护领地的头狼,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眼底布满了细密的血丝,刻满了风霜与难以化开的深沉忧虑。他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项易身上,迅速而仔细地检视过那些细微的伤痕,确认儿子并无大碍后,那钢铁般铸就的面容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但更深沉、更浓重的忧虑随即如同乌云般覆上眉梢,沉甸甸地压在那里。

“解决了。”项易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纹,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早已注定的事情一般,那种冷静近乎漠然,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项崮笙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一口压抑了整整一夜的浊气缓缓吐出,在清寒干燥的边关空气中凝成一团短暂的白雾,又迅速消散。“来了多少,什么来路?”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是久经沙场磨砺出的、深入骨髓的沉稳,但尾音里终究藏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紧绷。半夜里那惊天动地、让关墙基石都感到微颤的碰撞与嘶吼,由不得他不心惊肉跳。

“来了四个。”项易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语速均匀,如同在念一份冰冷的阵亡名单,“从搜获的零星物件和残缺记录推断,一人精于毒蛊,手段阴诡狠辣。一人专修体魄,力量蛮横狂野,风格近似未被驯化的荒原部落,崇尚最原始的暴力。另外两人,一者擅使重型狼牙棒,凶悍嗜杀,仿佛只为杀戮而生。另一人……”他话语微顿,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柄骤然断裂的长剑和剑颚处那枚精致的、仿佛凝结着寒霜的冰纹标记,“另一人剑术精湛超凡,其随身物品上携有独特的寒江徽记,或许来自某个遥远而强大的剑术传承之地,此人的威胁程度,远超前三人。”

项崮笙与悄然近前、眉头紧锁的玄稷面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四个超乎想象、来历各异的强敌,帝都那位陛下抛出的香饵,其恶毒与效力,着实令人脊背生寒,深感帝王心术之可怖。

“远超前三人……”玄稷手中那柄从不离身的羽扇罕见地停滞在半空,眼中睿智的光芒急速闪烁,试图理解并消化这完全超乎常识的信息,“仅凭一些标记和模糊感知,难以断定其确切根脚与背景。但无论如何,此等人物折戟南疆,其背后所代表的势力,绝非易与之辈,绝不会默不作声,善罢甘休。世子能于这般险恶境地里战胜,实非常人所能及,已堪奇迹。”

“倚仗兵器锋锐之利,搏命侥幸而已。”项易淡然否定,脸上寻不到半分自得之色,仿佛那场生死之战微不足道,“而且他们所图,似乎并不仅限于帝都悬赏的那点虚利浮财。”他想起那些材质特殊、以神念刻印的玉片中支离破碎的记载和冷千绝临死前那未尽的、充满惊疑与不可置信的话语,心中的迷雾愈发浓重,仿佛笼罩在通往真相道路上的重重阴霾。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得自冷千绝的淡蓝玉佩。玉佩在破晓的熹微天光下流转着温润莹泽,表面雕刻的流云纹路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般缓缓浮动,中心那个古老的漱字沉静而神秘,透着一股历经岁月洗礼的沧桑感。“此物得自那剑术高手。方才在堂内调息时,它曾无端微热,与我体内某种深藏之物产生极细微却清晰的共鸣,如同弦音相应。”

项崮笙与玄稷的目光立刻被牢牢吸引过去,聚焦于那枚玉佩之上。他们虽对玄奥的修士之道知之甚少,但久居人上,执掌权柄,见识过无数奇珍异宝,此刻却能直觉地感受到这枚玉佩的超凡脱俗——那是一种超脱了凡俗玉器温润感的灵韵,内里仿佛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引而不发的力量,静静蛰伏。

“此物绝非凡品,内蕴灵机。”玄稷沉吟道,目光锐利如针,仿佛要穿透玉身,“其上标记与那剑客出身必然关联匪浅。这异动,或许是某种我等无法理解的追踪秘术被触发,亦或是指向某个更深层次的、不为人知的古老隐秘。”他的思维总是比别人更快一步,更深一层,已然考虑到各种可能性及其背后的深远影响。

项易将玉佩紧握于掌心,那奇异的、恒定的温凉之感似乎能稍稍抚平体内因道殒天倾血脉刹那悸动而带来的微妙躁意与渴望。“无论其背后藏着何种隐秘,眼下南疆危如累卵、悬于一线方是迫在眉睫之患。陛下此计,驱虎吞狼,毒辣无比,意在引动无数被贪欲蒙蔽心智的豺狼前来撕咬。今日来的或是些利令智昏、按捺不住的鬣狗,明日来的便可能是更有耐心、更狡诈、也更强大的猎食者,甚至是以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恐怖存在。我等绝不能坐以待毙,引颈就戮。”

他的目光越过冰冷坚硬的垛口,投向关外那一片在淡薄晨雾中若隐若现、起伏不定的苍茫山野,那里死寂无声,却仿佛潜伏着无数双贪婪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稀薄的雾气死死盯着这座关隘,令人心悸。“军阵煞气合击之术或可震慑寻常武夫,若遇真正超越凡俗理解、拥有搬山倒海之能的强横存在,血肉之躯结成的战阵终究难挡其锋。我们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依仗,一种能在不立刻引来帝都倾力碾压、不彻底耗尽南疆本就稀薄元气的前提下,增强实力、巩固防线的可行方法。”

项崮笙眉头紧锁,如同刀劈斧凿般的皱纹深刻起来,形成一道道忧虑的沟壑:“你所言的力量,玄奥莫测,闻所未闻,近乎神话传说。纵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又岂是轻易可得,非经年累月之功不可。更何况,边关重地,动静稍大,必然招致朝堂猜忌,授人以柄,祸患立至。”

“直接效仿那些修士吐纳天地灵气、筑就炼己的路径,确实艰难重重且后患无穷,绝非良策。”项易颔首,完全认同父亲的深远顾虑与现实困境,“但我等或可尝试利用他们遗留下的某些边角料,或者说工具,从中来寻觅一线生机。”他将昨夜苦思的构想缓缓道出,声音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我从那些遗物中,找到一些记录着奇特图案和晦涩文字的东西,似是某种利用环境能量或特定法则布置的阵列雏形。还有些绘制着特殊纹路、蕴含着微弱波动的纸页兽皮,或许蕴含着一次性激发的特殊效果。其原本用途虽不明,深奥难解,但或可尝试将其极度简化、改动,看能否融入我军战阵变化之中,或许能稍许增幅士卒间气血联动之势,或于关键隘口、险要之处设下简易阻碍,迟滞敌方行动,争取瞬息之机。那些纹路纸页,若能量产并配备于精锐之士,关键时刻或能起到些出其不意、扭转局部战局的作用。即便其效微乎其微,于尸山血海、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或许就能多换回几条性命,多争取一瞬决定生死的时机。”项易努力用父亲和玄稷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那些来自另一个陌生领域的概念,“此外,那些毒修留下的阴损之物,剧毒无比,虽为正道所不齿,然两军对阵,关乎家国存亡,无所不用其极,或可谨慎斟酌,用于守城器械、陷阱布置之上,以毒攻毒,以暴制暴。”

项崮笙沉默不语,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心中飞速权衡着这前所未闻、大胆至极的设想所带来的利弊与巨大风险。玄稷则是缓缓点头,手中羽扇再次极其缓慢地摇动,仿佛在推演无数种可能:“世子此想,另辟蹊径,于看似绝境之中硬生生觅得一线微弱生机。利用这些奇技淫巧的边角料,而非直接追求那虚无缥缈、镜花水月般的长生之道,动静相对可控,不易即刻触动帝都最敏感的那根神经。若试验得当,点点滴滴积累,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或真能为我南疆铸就一层意想不到的、独特的韧性屏障。只是,此事需极度隐秘,如履薄冰,犹如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必须遴选绝对可靠、心如铁石、守口如瓶的心腹,徐徐尝试,小心验证,绝不可有半分急躁,更不能走漏丝毫风声,否则必招致灭顶之灾。”

“正是此理。”项易见父亲与先生理解并初步认可了自己这近乎异想天开的意图,心中稍安,“此事便请玄稷先生多多费心,主导甄选那些或可化用的物品,加以改良试验,去芜存菁。所需一应人手物资,由父王暗中调配,务必避开所有常规渠道,确保万无一失。”

玄稷躬身领命,神色肃然凝重,深知肩上责任重大:“稷必殚精竭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谨慎行事。”他深知,这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却也是南疆目前所能看到的,唯一一线微弱的生机之光。

项崮笙最终重重颔首,眼中闪过统帅独有的、一旦决定便义无反顾的决断之色:“那便如此去办。此事列为最高机密,代号铁衣。玄稷,你全权负责,一应所需,凭我手令直接调取,无需经任何他人之手,若有阻碍,可先斩后奏。”他转而看向项易,目光深沉如海,那份不轻易流露的、如山岳般沉重的关切几乎要溢出眼眶,“易儿,你……万事谨慎,步步为营。你的安危,是南疆如今最重要的基石,不容有失,切记切记。”

项易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那份深沉的、无需言表的关爱,他微微颔首,语气坚定如磐石:“父王放心,我自有分寸,绝不会贸然行事。”他顿了顿,道,“经此一夜搏杀,我需稍作沉淀,熟悉所得,消化感悟。另外,我从那些人身上搜得一些异域药丸,能量波动奇异,或对无影他们的沉重伤势有奇效。”

项崮笙眼中骤然亮起一丝希冀的光芒,仿佛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微光:“陈老先生已竭尽所能,用尽良药为他们稳住伤势,但内腑经脉受损太重,近乎崩溃,非寻常手段能速效挽回。若你真有办法,便是天大的幸事,他们……已然成为南疆的脊梁,折损不得。”

“我这就过去。”项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心。

交代完毕,项易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王府内院。他的背影在渐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孤直,仿佛一株扎根于悬崖峭壁的青松,独自承受着八方风雨,却愈发显得坚韧不拔,扛起了远超年龄的重担。

径直走向王府内院一侧被项崮笙亲卫层层严密守护的僻静院落。这里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亲卫们如同泥雕木塑,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无声地诉说着里面之人的重要性以及情况的严峻。

推开静室的房门,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光线透过糊着厚纸的窗户,柔和却无力地照亮室内,三张床榻上,无影、阿苏、鬼手三人静静地躺着,面色是失血过多的惨白,呼吸微弱而紊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须发皆白、面容憔悴的老军医陈老先生正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为鬼手更换肋下那处依旧渗着血水的伤口药膏,眉头紧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忧色与无力。

见到项易进来,陈老先生连忙直起身,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声音带着疲惫:“世子。”

“陈老先生不必多礼。”项易摆手,目光迅速而仔细地扫过三人,眉头不由微微蹙起。三人的伤势远比他预想的还要沉重可怕,气若游丝,体内经脉多处呈现断裂之象,内力几乎涣散殆尽,尤其是无影,胸口那一道被诡异腐蚀性能量侵蚀的伤口,四周肌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黑色,虽经处理,仍隐隐散发着阴寒死气,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蚕食着他本就微弱的生机。

“他们的伤势如何?”项易问道,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陈老先生重重叹了口气,面色灰败,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岁:“回世子,三人皆是内伤极重,五脏移位,经脉受损近乎崩溃,尤其是无影,所中之毒古怪阴寒至极,老夫穷尽所学,也只能勉强将其压制在心脉之外,却无法根除,若再无法驱散那跗骨之蛆般的阴毒,恐……恐伤及武道根本,日后便是能侥幸醒转,一身能力怕也再难复原,形同废人。”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力与痛惜,那是对自己医术无法挽回战友的愧疚。

项易走到无影榻前,伸出两指,轻轻搭在其冰冷的手腕之上。一缕细若游丝却精纯无比的混沌真元悄然探入其体内。立刻,他便清晰地感知到一股阴冷粘稠、充满腐蚀性与恶意的异种能量盘踞在其心脉附近,如同贪婪的水蛭,疯狂地吞噬着生机,甚至连他探入的那丝混沌真元都感到微微的滞涩与抗拒。

修士的手段,阴毒霸道,远超寻常医道能解决的范畴。

他收回手,从怀中取出那几个得自毒修和冷千绝的玉瓶。凭借之前神识探查的细微感知和那些玉片中残缺的只言片语,他辨认出其中一个玉瓶上贴着碧青丹的标签,另一瓶虽无名目,但药力温和醇正,蕴含着勃勃生机,应是固本培元之类。

他倒出三粒碧青丹,丹药圆润饱满,色泽青翠欲滴,散发着沁人心脾、令人精神一振的药香。又从那无名药瓶中倒出三粒乳白色、质地莹润、触手温凉的丹药。

“陈老先生,将此丹喂他们服下。此为碧青丹,你化入温水,分三次,每隔一个时辰服一次。此白色丹药,直接喂服,每日一粒。”项易将丹药递过去,语气不容置疑。

陈老先生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丹药,只是稍稍凑近嗅闻,眼中便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异之色:“这……这药力之精纯充沛,蕴藏的生机之磅礴,远非老夫生平所见任何药材乃至宫廷御药可比。世子,此等近乎灵丹妙药,您从何……”?老人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仿佛看到了神迹。

“偶然所得,或对伤势有效。”项易没有多作解释,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照我说的做。另外,无影体内阴毒,我来处理。”

陈老先生不敢再多问,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无数疑问,连忙应下,小心翼翼地去准备化药之水,动作轻缓得像是对待稀世珍宝。

项易再次将手掌虚按在无影胸口上方,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丹田内混沌道基微微旋转,一缕比之前更为精纯、蕴含着化生与湮灭双重至高特性的混沌真元缓缓渡入其体内。这股真元甫一进入,便如同遇到了宿敌,精准无比地扑向那些盘踞的阴寒毒力。

那阴寒毒力似乎感知到致命的威胁,骤然变得狂暴起来,疯狂涌动,试图腐蚀吞噬那缕混沌真元。然而混沌真元的本质层次远高于它,只是如同天地磨盘般缓缓一转,便以一种无可抗拒、碾压一切的姿态,将那些阴毒之力轻易碾碎、吞噬、同化,转化为最本源的纯净能量,反而稍稍补充了混沌真元自身的消耗。

不过片刻功夫,无影体内那顽固不化、让陈老先生束手无策的阴寒毒力便被清除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他惨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原本微弱断续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有力了许多,生命迹象显着增强。

项易又如法炮制,分别以混沌真元替阿苏和鬼手仔细梳理了体内紊乱溃散的气血和受损严重的经脉。混沌真元那蕴含的磅礴生机,对于修复这种内外交加的沉重伤势,有着寻常药石难以企及的奇效,如同久旱甘霖。

做完这一切,项易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微微发白。这般精细入微地操控真元为人疗伤,比对敌搏杀更加耗费心神,对控制力的要求极高。但看到三人气息明显趋于平稳悠长,生命迹象不断增强,他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几分。

这时,陈老先生端着化好的药水进来,看到三人尤其是无影那显着的气色变化,更是惊得目瞪口呆,看向项易的目光中充满了近乎敬畏与崇拜的神色,仿佛在看一位降临凡间的神只。

“好生照看,按时服药,静心休养,不得有任何打扰。”项易吩咐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便转身离开了静室。身后,是陈老先生激动得难以自抑的低语和榻上三人逐渐变得有力而悠长的呼吸声,那是生命重回轨道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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