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九重宫阙深处,永恒的寂静被一声细微却尖锐的碎裂声打破。
玄阴龙佩那持续良久的剧烈震颤与嗡鸣戛然而止,如同被人扼住了咽喉。原本跨越无尽虚空、源源不断输送而来的暗红色血煞气流,仿佛被一柄无形利刃彻底斩断,骤然消失无踪。龙佩表面流淌的幽光迅速黯淡沉沦,甚至在那玄奥的材质上,浮现出几丝细微到几不可察的裂纹,如同帝王心镜上骤然蔓延的裂痕。
项胤禛静坐于玄墨灵玉龙榻之上,身姿未动,面容如同冰封万载的湖面,不见丝毫波澜。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其最深处翻涌着足以冰封灵魂的极致寒潮,以及一丝极少出现的、近乎本能的惊疑。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异常稳定地拂过龙佩上那细微的裂痕,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摸情人的脸颊,然而其中蕴含的冰冷压迫感,却足以让殿内空气凝滞。
“竟能彻底切断朕与南疆战场的纽带,甚至反向吞噬煞气。”他低沉的自语声在空旷冰冷的大殿中回荡,失去了往日那种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卑微蝼蚁忤逆伤及根本后的森然怒意。“道殒天倾,天地不容的悖逆之种,连天道法则都要倾力抹杀的存在,果然有其诡异之处。”
他缓缓闭合双眼,磅礴浩瀚的神念如同无形的巨大蛛网,以帝都为核心,猛然向南方扩散,试图再次捕捉、链接那庞大而熟悉的血煞源头。然而,神念所及之处,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混沌与虚无,仿佛那片刚刚经历惨烈杀戮的土地,骤然化作了一个贪婪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冰冷而坚决地拒绝着他这位至高帝皇的意志探入,那股狂暴、带着吞噬意味的力量被弹回,甚至隐隐有被对方顺势吞噬炼化的危险。
“道殒天倾……混沌道基……还有那柄奇怪的锏……”项胤禛眼中寒光爆闪。“项易,朕还真是小瞧了你这个孽种,青冥老鬼,你倒是给朕送了一份好礼物。”
“项易……”项胤禛再次于心底默念这个名字,这一次,其中不再含有任何玩味与俯瞰的意味,只剩下纯粹的冰冷审视与赤裸杀机。“朕倒是小觑了你,青冥老道拼着灵识受损也要为你挡下天罚,你竟真能从葬神谷那等绝地爬出来,还得了这般意想不到的造化……”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静默笼罩着大殿,时间仿佛凝固。随即,项胤禛的唇角勾起一丝极轻的冷笑,那笑声中不含丝毫人类情感,只有算尽天下苍生、视万物为棋子的绝对冷酷与漠然。
“你以为,凭借这点诡异手段,断了朕的些许资粮,便能逼朕自乱阵脚,显出破绽么,真是天真得可笑。”他缓缓起身,玄色龙袍袍角曳过冰冷的地面,步伐无声却重若千钧地踱至巨大的殿窗边,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宫墙,遥遥望向南方那片无形的战场。“朕能扶植起蛮族血觋,能造就一个葬神谷,便能再造十个、百个同样的兵戈杀伐之地。朕的棋局,从不只南疆一子,这茫茫天下,最不缺少的,便是无尽的纷争、杀戮与生灵怨恨。”
“不过……”他话锋倏然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却精于算计的光芒。“与你父子这般纠缠消耗,实非上策,空耗国力,亦非明君所为。项崮笙四处散播流言,污蔑朕修炼邪功,虽无人敢拿出真凭实据直面谏言,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于朕的清誉终有微瑕。如今这好小子,竟真能做出吞噬战场煞气这般骇人听闻之举,此事若经巧妙渲染,散播出去,落在那些不明就里的凡人耳中,乃至那些自诩正道、实则愚昧短视的修士眼中,与那传说中的邪魔何异?届时,在这天下舆论之中,谁才是真正的邪,谁才是需要被铲除的异数,可就由不得你南疆自行分辨了。”
一个更为阴毒、更能坐收渔利、将自身置于道德制高点的计划在他那深邃的心海中迅速成型、完善。既然项易的血脉如此特殊,特殊到能引动天罚,又能吞噬万军煞气,那这堪称绝世罕见的宝贝,岂能只由他一人独享,正好借天下人之手,探其虚实,夺其造化。
他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愈发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贪婪之手伸向南疆,将那刚刚崛起的威胁撕成碎片。
“传朕旨意。”他并未回头,声音平稳而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传入殿外始终垂首侍立、如同雕塑般的心腹太监耳中。
那太监身形微微一颤,愈发恭敬地俯身。“奴才在。”
“令暗卫,将南疆镇南王世子项易身负上古魔血,于镇南关下吞噬万千将士气血魂魄来修炼魔功,乃至引发天象异变、生灵凋敝之事,详加润色。”项胤禛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却带着一种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冷酷继续道:“通过所有隐秘渠道,散于江湖朝野,茶楼酒肆,坊间巷议。尤其要确保……那些隐于世外、对各类奇异血脉、天材地宝最为敏感、嗅觉也最为灵敏的方外修士们,能偶然得知这一趣闻。”
他微微停顿,强调道:“记住,细节要逼真,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但言辞要模糊,引而不发,点到即止。既要充分勾起他们内心深处最炽烈的贪念与好奇,又不可显得过于刻意,如同野草滋生,自发扩散最佳,务必使其来源难以追查,恍若天成。”
“谨遵陛下圣谕。”殿外传来一声恭敬到极致的应答,随即细微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执行那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指令。
项胤禛重新走回龙榻坐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温凉的灵玉榻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如同命运的倒计时。
“项易,你的血脉之力越是神奇,越是强大,所能吸引来的窥伺与贪婪便会越多,越强。这天下之大,可并非只有朕一人对力量极致渴望。”他仿佛在对着虚空低语,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棋局。
继续自语道:“那些躲在名山大川、洞天福地之中,自诩超然物外的宗门老怪,那些行走于黑暗边缘、渴求力量不择手段的散修邪魔,呵呵,他们手段之奇诡,心思之毒辣,可比朕的千军万马,要有趣得多,也难防得多。”
“朕很好奇,当你和你那苦苦支撑的南疆,不仅要面对蛮族和朕的明面兵锋,还要疲于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如同蝗虫过境般的寻宝修士时,你那刚刚苏醒的血脉,又能支撑多久?你那所谓的混沌道基,又能吞噬多少外来劫难?”
“待到你和那些被贪欲驱动的觊觎者斗得两败俱伤,血流成河,乃至你被某位替天行道的正义修士抽干血脉、炼成绝世丹药之时……朕再以雷霆之势出手收拾残局,不仅能重新夺回南疆煞气的控制权,或许还能额外收获一份意想不到的、由你血肉魂灵淬炼而成的大药,岂不更妙,更省心力。”
他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中没有寻常人的喜怒哀乐,只有俯瞰众生般的绝对淡漠,以及一丝隐匿极深的、对力量的纯粹贪婪。
“惊惶的哀嚎,绝望的挣扎,沸腾的战意……真是悦耳的乐章,绝佳的资粮。”他轻轻抚摸着龙佩,似是已经在感受着其中日益磅礴的力量,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朕的好堂孙,你虽有几分项家血脉的烈性,或真敢去闯那龙潭虎穴。可惜,螳臂当车,徒增笑尔。不过,你这番挣扎,倒让这怨煞之气,多了几分不甘与愤懑,滋味更显醇厚。”
“项崮笙,届时想必是痛彻心扉,怒发冲冠了吧?很好,越是悲痛,越是愤怒,抵抗起来便越是激烈,产生的煞气便越是精纯。镇南军素称精锐,他们的忠勇之血,绝望之魂,乃是大补之物。朕的好堂侄,尽管挣扎吧,尽管固守吧,将你南疆项家军的最后一滴血,都泼洒在那镇南关上吧。尔等的牺牲,将会是朕通往无上之境的……最坚实的台阶。”
“待到炉火纯青,煞气盈天之时,便是朕……亲手采摘这旷世硕果之刻。这万里江山,亿兆生灵,终将明白,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宰。”
低沉而充满无尽算计的话语在空旷的殿中缓缓消散,余音绕梁,却只余冰冷。项胤禛的脸上恢复了一片古井无波的漠然,仿佛刚才那足以掀起滔天巨浪、伏尸百万的毒计并非出自他口。他再次闭上眼,心神沉入体内,开始缓缓温养那因反噬而略有损伤的玄阴龙佩,耐心等待着撒出的谣言如瘟疫般发酵蔓延,等待着那些被贪欲驱动的鬣狗们循着血腥味,疯狂地扑向南疆,扑向那个他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世子。
风暴的引线,正由此刻被点燃。
镇南关内,伤兵营中特有的草药与血腥气味混合弥漫,压抑的呻吟声断续可闻。
项易的意识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中挣扎浮起,率先感受到的不再是那撕裂魂魄、碾碎经脉的极致剧痛,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与掌控感,仿佛身体不再是沉重的皮囊,而是化为了一件如臂使指、蕴含浩瀚力量的兵器。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内蕴,幽深如古井寒潭,以往因力量初生而偶尔外泄的些许锋芒已被彻底收敛,沉淀于眼底最深处,反而更显出一种令人望之心悸的深邃与压迫。略一动念,便觉灵台一片清明澄澈,识海稳固宽广,其范围较之昏迷前拓宽了倍余,神念感知变得极其敏锐细腻,甚至能隐约听到远处伤兵极力压抑的低沉呻吟、门外守卫平稳有力的心跳、乃至空气中尘埃飘落的微迹。
内视己身,其变化更为巨大,堪称脱胎换骨。丹田之内,那原本不大的混沌气旋,此刻已壮大至拳头大小,缓缓自主旋转间,如同一个微型的宇宙黑洞,自行吞吐吸纳着天地间游离的稀薄灵气,甚至将周围环境中残留的些许药力、死气、煞气都纳入其中,经玄奥转化,变为一种混沌色的、品质极高、蕴含着生灭气息的真元,浩荡磅礴,其总量与精纯度远超以往何止十倍。经脉被拓宽加固了数倍,呈现出一种暗金色的光泽,坚韧宽阔无比,足以承受更为狂暴凶猛的力量冲击与运转。五脏六腑被新生的能量滋养,蕴藏着磅礴旺盛的生机,心跳沉雄有力,血液于血管中奔腾流淌间,隐隐竟有风雷之声相伴。
已然突破凡蜕凝真境大成。
不仅昨日濒死的沉重伤势尽数愈合,修为更是暴涨,跨入了一个全新的层次。他感觉自身纯粹的力量、绝对的速度、神经反应、五感感知皆得到了全面的、惊人的提升,对自身每一寸肌肉、每一缕真元的掌控都达到了细致入微的完美之境。心念微动,一缕精纯的混沌真元便如臂使指般流转至指尖,轻易凝聚成寸许毫芒,吞吐不定,散发出一种似乎能湮灭万物、重归混沌的可怕气息。同时,他对那道殒天倾血脉的掌控也随之加深了一丝,虽仍无法主动激发其全部恐怖威能,但已能勉强引动其中一丝皮毛之力加持己身,或是将其注入镇岳锏中,爆发出远超从前的毁灭性力量。
镇岳锏就静静靠在床边触手可及之处,与他之间那种血脉相连、心意相通的感觉变得更为清晰深刻。锏身显得愈发古朴沉重,那些玄奥晦涩的纹路之中,时有深邃流光隐现,仿佛一头沉睡万古的洪荒凶兽,只待主人一声召唤,便会苏醒,爆发出石破天惊的毁灭之力。
只见他动作流畅自然地坐起身,体内真元运转圆融无碍,毫无滞涩之感。
“世子,您醒了。”一直守在门口,不敢有丝毫松懈的亲卫第一时间察觉,惊喜交加地快步上前,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
“我昏迷了多久,关外形势如何?”项易的声音平稳沉静,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令人心安的强大力量感。
“回世子,您昏迷了一日一夜。王爷和军师大人期间来看过您数次,吩咐属下,您若醒了须立刻通报。关外蛮族大军后退三十里扎营,暂无大规模进攻迹象,但其小股游骑和那些黑袍邪徒的活动却愈发频繁猖獗,我们的夜不收队伍损失……不小。”亲卫语速极快却清晰地回禀道,面色凝重。
项易目光微凝,一日一夜,外界局势仍在持续恶化。他立刻想起仍在关外山洞中苦苦等待救援、伤势沉重的无影三人,心中顿时一紧,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替我更衣,我要立刻去见父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片刻之后,项易步履沉稳地踏入王府核心书房。项崮笙与玄稷早已在此等候,见他推门而入,神完气足,周身气息沉凝厚重更胜往昔,皆是又惊又喜,悬着的心放下大半。
“易儿,你这……”项崮笙感受到儿子身上那股深不见底、连自己都有些看不透的磅礴气息,一时竟不知如何问起。
“机缘巧合,略有突破,现已无碍。”项易言辞简略,一语带过那凶险过程,随即沉声切入正题说道:“父王,先生,我必须立刻再出关一趟,去接应无影他们。他们伤势极重,拖延不得,如今关外形势诡谲,恐生变故。”
项崮笙闻言,眉头立刻紧锁起来,脸上满是担忧道:“关外如今危机四伏,蛮族游骑和那些黑袍邪徒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你刚醒来,修为虽进,毕竟……”
“正因形势险恶,才更不能耽搁分毫。”项易语气坚决如铁,打断父亲的话,“我如今状态前所未有的好,足以应对风险。人多反而目标太大,容易暴露,我一人行动更为隐蔽迅捷。”
一旁沉吟的玄稷此刻开口道:“世子修为大进,确是一大利器,足可应对大多险情。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蛮族手段阴邪,不可不虑。不如让夜枭最精锐的夜不收和石龙麾下擅长山林潜行作战的山鬼好手一同出发,在外围策应,他们熟悉地形,极擅潜行匿踪与反追踪之术。”
项易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不必兴师动众。我正需独自熟悉和适应此番新增的力量,此行便是最好的磨砺机会。请父王、先生放心,我自有分寸,定会将他们三人平安带回。”
见他意已决,且气息沉凝如山,自信沛然流露,项崮笙深知这个儿子的性子,再难阻拦,只得重重一拍他的肩膀,郑重叮嘱:“一切务必小心。若事不可为,当以自身安危为第一要务,不可逞强。”
“孩儿明白。”
项易不再多言,略一拱手,毅然转身大步离去。他并未选择从城门正面而出,而是寻了一处偏僻无人的角落,目光扫过四周,身形微微一纵,便如一头敏捷的大鹏般,悄无声息地掠下高达十余丈的雄关城墙,落地之时点尘不惊,随即身形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影子,迅速没入关外那莽莽苍苍、危机四伏的山林之中。
其速度之快,远超以往任何时刻,且脚步轻盈至极,踏叶无声,对暴涨后力量的掌控力已臻精细入微之境。他一边于林间疾速穿行,一边不断适应并微调着体内那奔腾咆哮的全新力量与速度,调整着呼吸与真元运转的节奏。丹田内的混沌道基自行缓缓旋转,无时无刻不在吸纳着周围稀薄的天地灵气,转化为精纯真元,补充着高速奔行带来的微小消耗,使他能长时间保持这种巅峰速度。
山林间的景物在他身旁飞速后退,化为模糊的色块。他的神念如同水银泻地般铺展开来,周围数百米范围内的风吹草动、虫鸣鸟叫、乃至潜藏在灌木丛中毒蛇猛兽的细微气息,都清晰地映射在他那浩瀚的识海之中,秋毫毕现。这种掌控周身一切的感觉,美妙而强大,令人沉醉。
然而,越是接近那处隐蔽的藏身山洞,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便越发强烈凝实。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丝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味,以及一股熟悉的、令人灵魂都感到不适的阴冷邪气,如同毒蛇留下的涎液。
终于,那片熟悉的山崖和洞口映入眼帘。洞口处精心布置的藤蔓遮掩已被利刃蛮力劈砍开,露出新鲜的断口。洞外不远处,杂乱地躺着四五具蛮族士兵的尸体,死状凄惨无比,显然是被某种极强的力量瞬间格杀,连像样的反抗都未能做出。
项易心中一沉,速度再次暴涨,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至洞口附近,磅礴的神念如同触须般向内谨慎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