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如同跗骨之蛆,追随着陈七童亡命奔逃的身影,灌满他单薄的衣衫,却吹不散他体内那冰火交织的剧痛与灵魂深处传来的阵阵虚弱。右腿膝盖处,强行爆发后留下的撕裂感如同有锯子在反复拉扯,每一次脚步落下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栽倒在地。
但他不能停。
身后那旧物库房方向传来的、老王爷赵胤暴怒的咆哮与金黑两色能量激烈冲突的闷响,如同催命的战鼓,鞭策着他榨干这具残躯最后一丝潜力。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狼,凭借着对危险的直觉和对路径的模糊记忆,在漆黑一片、错综复杂的王府后院中疯狂穿梭。
隐匿符的效果早已在之前的奔逃和能量冲击中消耗殆尽,他只能依靠阴佩对自身气息的微弱遮掩和魂灯残芯那点灵觉,险之又险地避开偶尔出现的巡逻家丁。有好几次,他几乎是贴着对方的影子滑过,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和疑惑的低语。
“刚才好像有影子过去?”
“是猫吧?这鬼地方,野猫多得很……”
“妈的,总觉得今晚不太对劲,阴风阵阵的……”
家丁们的对话断断续续飘入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恐惧。小翠的死,如同投石入水,涟漪早已扩散开来,让这座本就死气沉沉的王府,更添了几分人心惶惶。
陈七童无暇他顾,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尽快回到那间相对安全的偏僻厢房。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穿越了无尽的黑暗与曲折,那熟悉的、破败的厢房轮廓终于在前方显现。他几乎是扑到门前的,颤抖的手摸索着门闩,好几次才成功拉开,踉跄着撞了进去,反手用尽最后力气将门闩死。
背靠着冰冷坚实的门板,一直强撑着的意志瞬间崩塌。他沿着门板滑坐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得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喉头涌上浓重的血腥味。冷汗早已将他全身浸透,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嗡作响。魂灯残芯的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仅能勉强维持灵台不灭。腰部核心那丝寂灭本源在强行引动后,陷入了更深沉的死寂,反噬的力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锥,在他经脉中肆虐。
代价……太大了。
他艰难地抬起手,抹去嘴角渗出的血沫,指尖触碰到腰间那枚阴佩。玉佩依旧冰凉,但传递出的能量却比之前微弱了许多,仿佛也因接连的爆发而损耗过度。那道细微的裂痕,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一片狼藉的体内,开始引导阴佩那微弱的凉意,如同最吝啬的工匠,一点点地修复着破损的经脉,抚慰着狂暴的气血,滋养着那摇摇欲坠的魂灯残芯。
这一次的调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艰难和漫长。身体的创伤,灵魂的损耗,都达到了一个临界点。他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小心翼翼地平衡着,不敢有丝毫差错。
窗外,天色由最深沉的墨黑,渐渐转为一种压抑的灰蓝。黎明的微光,透过破旧的窗纸,悄然渗入房间,驱散了些许黑暗,也照亮了陈七童那张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午后。阳光勉强穿透云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有气无力的光斑。
他依旧虚弱,全身如同被拆散重组过一般,无处不在的酸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感挥之不去。右腿膝盖的伤势似乎加重了,不动时是深沉的麻木,稍一用力便是刺骨的疼痛。魂灯残芯的光芒恢复了一些,但远未达到之前的水平,心口那片虚空依旧冰冷而空洞。
但他还活着。意识是清醒的。
他挣扎着爬起身,喝光了李嬷嬷早已放在小几上、已经冰凉的汤药,又艰难地吞咽了几口冷掉的米粥。食物和药力带来的微弱暖流,让他稍微好受了一些。
他开始复盘昨夜的经历。
旧物库房……那口触发禁制的金属箱子……那克制老王爷的、突如其来的金色光芒……
这一切都透着蹊跷。那金光的气息,神圣而古老,带着净化和镇压的意韵,与老王爷身上那阴邪污秽的力量截然相反,甚至可说是天敌。为何会出现在王府?还被封存在一个旧物库房里?老王爷显然对其极为忌惮,甚至恐惧。
而更让陈七童在意的是,那金光对他……似乎并无恶意,反而有微弱的滋养之效?这又是为什么?是因为他这具经幽冥重铸的躯壳?还是因为他体内的寂灭本源?亦或是……腰间的阴佩?
线索纷乱如麻,但一个清晰的认知浮现在他脑海中——那座旧物库房,或者说,那口金属箱子里的东西,或许是牵制甚至对抗老王爷的关键!
但那里禁制强大,且已经打草惊蛇,短期内绝不能再去。
那么,下一步该去哪里?如何才能更快地恢复力量,找到破局之法?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房间角落里,那几张贴在门窗上、已然失效的简易警示符。这些符箓是以最初粗糙的鸡血和自身魂力绘制,效果有限。
忽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符墨!昨夜仓促间使用的、以阴佩“冥露”调和的新符墨!
他挣扎着下床,走到桌边。托盘里,还剩余一些黄纸和青竹篾,那碟混合了“冥露”和朱砂的符墨已经半干,但依旧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独特的平和灵性。
他拿起一张黄纸,又拈起一根竹篾,蘸取那所剩无几的符墨。
这一次,他没有绘制任何复杂的符文,而是遵循着魂灯残芯那点微弱的灵觉指引,如同遵循着本能,在黄纸上,缓缓勾勒出一个极其简单、却仿佛直指他此刻核心需求的符号——一个代表着“指引”与“汇聚”的原始云纹。
当最后一笔落下,符墨渗透纸背的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粗糙的黄纸上,简单的云纹竟然自发地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与他魂灯残芯同源的荧光!并且,这荧光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偏转向了一个方向——并非兰芷苑,也非旧物库房,而是指向了王府的……东南角?
陈七童心中一震!这自制的符墨,结合他自身魂灯残芯的灵引,竟然能产生这种类似“卜算”或“灵犀指引”的效果?!
虽然这指引模糊而微弱,但在这迷雾重重的困境中,无异于黑暗中的一盏孤灯!
王府东南角……那里似乎是……祠堂的方向?
安阳王府的祠堂,供奉着历代先祖。那里,会有什么在“指引”着他?是机遇,还是另一个陷阱?
陈七童看着手中那微微发光、指向明确的简易符纸,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无论如何,这总比坐以待毙,或者像无头苍蝇般乱撞要好。
他需要力量,需要线索,需要一切可能破局的机会。祠堂,或许值得一探。
但以他现在的状态,贸然前往无异于自杀。他需要时间恢复,需要准备更充分。
接下来的两天,陈七童进入了更加疯狂的恢复与准备期。
他几乎是不眠不休,除了必要的进食和喝药,所有时间都用来调息和制作纸扎。阴佩的温养被他催动到极限,魂灯残芯的光芒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恢复着,虽然距离巅峰状态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有随时熄灭的危险。他对那丝寂灭本源的掌控也更加精细了一丝,虽然依旧不敢轻易引动,但至少反噬的痛楚减轻了不少。
他利用剩余的材料,加班加点地制作了更多、效果更好的新符墨符箓。不仅仅是隐匿符和警示符,他还尝试制作了具有轻微“破障”、“静心”效果的符箓。同时,他再次扎制了两只结构更加稳固、注入魂力后能够短暂飞行和传递模糊画面的“窥探纸雀”。
这一次,他做得更加小心,更加专注。每一次落笔,每一次缠绕竹篾,都凝聚着他的心神和对生存的渴望。
就在他紧锣密鼓地准备之时,李嬷嬷带来了一个更令人不安的消息。
“孩子,”李嬷嬷的脸色比前几天更加憔悴,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王爷……王爷下令,三日后,要在祠堂举行祭祖大典。”
“祭祖大典?”陈七童手中正在勾勒符文的竹篾微微一顿。
“是啊,”李嬷嬷压低了声音,带着恐惧,“说是要祈求先祖保佑,涤荡府中晦气……可是,可是这节骨眼上,小翠刚没了,又要搞什么祭祖……我总觉得,心里头瘆得慌。”她看了看窗外,声音更低了,“而且,张管事下令,祭祖之前,要彻底清扫祠堂内外,连祠堂后面那个多年不用的祭坛……都要清理出来。”
祠堂……祭坛……
陈七童的心猛地一沉。老王爷在这个敏感的时候举行祭祖大典,还要清理多年不用的祭坛?这绝对非同寻常!联想起那简易指引符指向祠堂的异象,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成形——
这祭祖大典,恐怕不是祈求保佑,而是……要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而那祠堂,或者祠堂后的祭坛,就是仪式的核心所在!
时间,突然变得无比紧迫!
他必须在祭祖大典之前,弄清楚祠堂里到底隐藏着什么!否则,一旦仪式完成,后果不堪设想!或许,那将是整个王府,乃至更多人的末日!
是夜,月隐星稀,正是夜探的绝佳时机。
陈七童的状态远未恢复至最佳,右腿依旧不便,魂灯也只恢复了六七成。但他已经等不了了。
他将新制作的符箓分门别类贴身藏好,两只窥探纸雀也小心放入怀中。腰间阴佩沉寂,却仿佛蕴藏着风暴。
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张依旧散发着微弱荧光、坚定指向东南角的简易指引符,深吸一口气,吹灭了房中唯一的油灯。
身影,如同融化的蜡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
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王府东南角,祠堂。
夜色中的王府祠堂,比陈七童想象的要更加肃穆,也更加……阴森。
那是一座独立的、规模不小的殿宇,黑瓦红墙,飞檐斗拱,在沉沉的夜色中如同一个匍匐的巨兽。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上面钉满了粗大的铜钉,门前还矗立着两尊石兽,在黯淡的星光下显得面目狰狞。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常年香火气和某种陈旧木头腐朽气味的味道,从祠堂内部弥漫出来。与王府其他地方的死寂不同,这里的气息更加沉重,更加古老,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和亡魂的注视。
指引符上的荧光,到了祠堂门口,变得更加明亮,甚至微微震颤起来,直指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之后。
陈七童没有贸然去推门。他绕着祠堂走了一圈,发现除了正门,侧面还有一扇较小的角门,同样紧闭着。祠堂的窗户都很高,而且是从内部闩死的。
防守严密。
他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只窥探纸雀。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只注入极其微弱的魂力,让纸雀悄无声息地沿着墙壁向上飞,试图从高处那狭小的透气窗缝隙中钻进去。
然而,纸雀刚刚靠近祠堂屋顶,距离透气窗还有数尺之遥时,异变再生!
祠堂那黑色的瓦片之上,隐约有无数道极其细微、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暗金色纹路骤然亮起!一股强大而隐晦的排斥力场瞬间产生,如同无形的墙壁,将窥探纸雀狠狠弹开!
纸雀身上的灵光瞬间熄灭,打着旋儿从半空中坠落。
陈七童连忙切断灵引,脸色微变。
这祠堂……竟然也布设有如此强大的防护禁制!而且,这禁制的性质,与旧物库房那金属箱子的禁制有些类似,都带着一种古老的、正统的镇压意味,与老王爷的邪术格格不入!
为何供奉先祖的祠堂,会有这种禁制?是为了保护祠堂内的某物,还是……为了镇压什么?
指引符的荧光依旧指向祠堂内部,这意味着他必须进去。
强闯禁制不现实,只会立刻惊动老王爷。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扇较小的角门上。或许……那里是唯一的突破口?
他走到角门前,仔细观察。门是木质的,看起来比正门要单薄一些,上面没有铜钉,只有一把普通的铜锁。但这把锁……似乎有些松动?他轻轻碰了碰,锁舌竟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咔哒”声。
有人……不久前刚刚开过这把锁?是负责清扫的下人?还是……另有其人?
陈七童心中疑窦丛生。他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一根细长的、经过特制、前端带着钩子的竹篾,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凭借着魂灯灵觉对内部结构的感知,他极其耐心地拨弄着。
片刻之后,又是“咔哒”一声轻响。
锁,开了。
陈七童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一道门缝。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香火和陈腐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门内,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指引符的荧光,在这一刻,骤然变得前所未有的炽亮!
他不再迟疑,侧身闪入角门,反手将门轻轻合上。
祠堂内部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要大。高高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两侧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祖宗牌位,在极致的寂静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这不速之客。正前方,是一个巨大的香案,上面摆放着香炉、烛台等物,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里焚香的余味。
一切都显得庄严肃穆,除了……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令人心悸的阴森感,以及手中指引符那异常炽亮的光芒。
荧光指引的方向,并非正殿那些显眼的牌位和香案,而是指向了香案后方……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
陈七童握紧了手中的符纸,如同握着一根救命的稻草,也像握着一把开启未知之门的钥匙。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踏着冰冷光滑的石板地面,朝着香案后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一步步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心跳的鼓点上。
他知道,答案,或许就在那片黑暗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