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傅璟深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愈发深邃难辨。
林晚就站在他面前,几步之遥,却像是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她手里紧握着一枚古朴的青铜钥匙扣——那是刚刚随着匿名警告信一同寄来的,钥匙扣上刻着一个模糊却致命的符号,与她童年记忆中某个恐惧的片段死死吻合。那是“冥府”核心成员才会使用的标记。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耗尽全部力气的冰冷,一字一句地砸向傅璟深:“这个符号,代表‘冥府’。寄信人告诉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知道我是那个犯罪组织首领的女儿。傅璟深,你看着我,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试图剖开他所有精心构筑的伪装。“你的契约,你的靠近,甚至你后来的告白……到底有多少,是建立在‘你知道我是谁’这个基础上的算计?”
傅璟深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滑到她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最终落在那枚小小的钥匙扣上。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这一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林晚的眼睛。她的心,随之沉了下去。
他没有立刻否认。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书房里蔓延。每一秒,都在凌迟着林晚刚刚建立不久的、对这份感情脆弱的信心。
终于,他抬步,向她走来。步伐依旧沉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这曾经让她感到安心的味道,此刻却只让她觉得无比讽刺。
“是。”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吐出了一个林晚预料之中,却依旧让她浑身冰凉的答案。
(承)
尽管早有准备,亲耳听到他承认,林晚还是控制不住地后退了半步,眼底瞬间涌上被彻底背叛的刺痛和荒谬感。
“果然……”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微微发颤,“所以,一切都是假的。所谓的感情,所谓的独一无二,都只是因为我的‘身份’特殊,是你计划里最合适的那颗棋子,对吗?”
“不对。”傅璟深打断她,他的眼神复杂得像暴风雨前的海面,翻滚着某种林晚看不懂的情绪。“我知道你的身份,是在我们签订契约之前。但我和你之间发生的一切,与我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没有因果关系。”
他试图去握她的手,被林晚猛地甩开。
“别碰我!”她厉声道,眼圈泛红,“傅璟深,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穹顶计划’又是什么?你是不是……是不是也和我父亲有联系?”
这是她最深的恐惧。恐惧她好不容易挣脱的黑暗过去,与她试图抓住的这缕光,其实本就同流合污。
傅璟深看着她如同受伤小兽般戒备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传来一阵陌生而剧烈的钝痛。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调查你,最初是因为‘穹顶计划’。”他不再回避,选择性地开启了一个真相的闸门。“那是一项……旨在攻克某些罕见基因疾病的长期研究项目。”
林晚蹙眉,不解这与她有何关系。
傅璟深转过身,走向书桌,从最底层一个带指纹锁的抽屉里,取出一份薄薄的、封面印着“高度机密”的医疗档案。他没有递给林晚,只是将它放在桌面上,像放下一个沉重的负担。
“我需要寻找基因层面上‘特殊’的适配者,进行非侵入性的观察与研究。你的背景复杂,社会关系简单,是当时逻辑筛选下的最优选之一。”他的解释冷静得近乎残酷,完全是他一贯的风格。
然后,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语气出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艰涩:“而我之所以启动并如此执着于这个计划,是因为我自己,就是这类疾病的患者。”
林晚的呼吸一滞。
他看着她,目光坦诚得让她心慌:“我患有一种极为罕见的‘情感认知障碍’。我的大脑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自主产生并识别喜怒哀乐。所有的情绪,对我而言都是一片空白,或者是一堆需要靠逻辑和分析去理解、去模仿的混乱数据。”
(转)
书房里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与方才那充满猜忌的凝滞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揭开残酷真相后的、令人震惊的茫然。
林晚所有的愤怒和指控,仿佛瞬间撞在了一堵透明的、名为“疾病”的墙上。她设想过无数种他辩解的理由,或许是商业阴谋,或许是家族恩怨,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答案。
一种……病?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依旧站得笔挺,依旧是那个掌控着千亿商业帝国的傅璟深,可当他用那样平静无波的语气,说出“我感受不到情绪”时,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向他涌去,也瞬间淹没了林晚。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初期的关心总是显得那么笨拙,为什么他的告白听起来像背稿,为什么他偶尔流露出的温柔背后,总带着一丝违和的探究……原来,那不仅仅是他性格使然,而是他真的在“学习”,在“模仿”。
“所以……”林晚的声音干涩,“你对我好,维护我,甚至……说喜欢我,都只是……程序化的模仿?是你研究的一部分?”
“不。”傅璟深立刻否定,他向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她,那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艰难地破土而出,“如果只是模仿,我可以做得更完美,更无懈可击,绝不会让你感到任何不适和怀疑。”
他微微蹙眉,似乎在极力从贫瘠的词汇库里搜寻能准确表达此刻内心混乱的词语,这对他而言显然非常困难。
“林晚,我分得清‘计划’和‘意外’。”他抬起手,这一次,没有试图碰触她,只是悬在半空,指向自己心脏的位置,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与急切,“对你的调查是‘计划’。但当你遇到危险时,这里……会产生一种无法用逻辑分析的生理性紧缩,让我无法思考利弊,只想确保你的安全。看到你和其他人谈笑,这里会产生一种类似‘数据堵塞’的烦躁感,让我想要打断,想要你的目光只停留在我身上。”
“我不知道普通人将这种感觉称之为什么。根据我的知识库,它可能接近‘担心’,‘嫉妒’,或者……‘爱’。”他艰难地吐出最后那个字眼,像是不习惯使用它。
“但我很清楚,这些反应,不在‘穹顶计划’的任何预设程序里。它们是我运行了二十多年的逻辑系统里,无法解释的‘错误代码’。”他凝视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坦诚,甚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祈求理解的脆弱,“而唯一能引发这些‘错误’的变量,只有你。”
(合)
真相以这样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被血淋淋地剖开。
林晚站在原地,心乱如麻。所有的指责和愤怒,在这一刻都失去了着力点。她面对的,不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家,而是一个……在情感世界里如同婴儿般懵懂、挣扎着试图理解什么是“感觉”的病人。
他承认了调查,承认了计划,甚至承认了自己的“不正常”。这番坦白,残酷,却也因此显得格外真实。他将他最不堪、最脆弱的一面,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这让她还如何能硬起心肠,去斥责一个甚至无法理解“背叛”会带来多痛的人?
她的理智在尖叫,警告她这或许是他更高明的、利用她同情心的手段。可她的直觉,以及与他相处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无法作假的、生涩的维护和关心,都在隐隐告诉她,这很可能,就是他认知范围内的、最大限度的真诚。
看着傅璟深那双努力想表达什么,却依旧显得迷茫和困惑的眼睛,林晚的心,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一种混杂着心疼、无奈、和巨大茫然的复杂情绪,取代了之前的尖锐痛楚。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所以,你对‘冥府’,对我生父,真的不知情?”
傅璟深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我调查到的,仅限于你母亲与他有过短暂交集,以及你因此可能携带特殊基因标记。至于‘冥府’的现状、核心成员、以及你生父的具体情况,我的情报网络并未深入。那不是‘穹顶计划’的目标范畴。”
他的回答逻辑严密,天衣无缝。
林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灵魂,去验证他话语里最后几分真伪。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力地垂下眼睫,转身,默默地走向书房门口。
她的手握上门把,停顿了片刻,却没有回头。
“傅璟深,”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需要时间……想一想。”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书房里,只剩下傅璟深一人。他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他才抬起手,按在自己依旧残留着陌生紧缩感的胸口。
那里,因为她的离开,似乎又泛起了一种新的、空落落的“数据异常”。
他不懂这具体是什么。
但他知道,她虽然没有原谅,但也没有立刻转身离开。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悬念:傅璟深坦白了疾病与计划的关联,但坚决否认知晓“冥府”内情。他的话语真假参半,关于林晚生父,他究竟是真的不知,还是另一个更深、更危险的隐瞒?林晚的“想一想”,是原谅的开始,还是风暴前最后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