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空降的流言》
清晨八点五十分，林晚站在傅氏集团大厦楼下。
仰头望去，玻璃幕墙在朝阳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如同一座巨大的、精密运转的水晶堡垒。这里是傅璟深的王国，而她今天要以一个前所未有的身份——总裁亲自安排的空降兵，踏入这片陌生的疆域。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份调任函捏得更紧了些。函件上清楚写明，她借调到集团旗下的傅氏文化基金会，担任一个传统壁画保护项目的特别顾问。这是那晚之后，傅璟深提出的解决方案之一——既然他们的关系已半公开，与其让她在原来的小单位承受更多异样眼光，不如将她置于他的羽翼之下，同时也更方便……培养感情。
林晚对最后四个字不置可否，但她接受了这个安排。并非贪图安逸，而是这个项目本身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能调动傅氏的资源去做真正有意义的文物保护，这是她作为修复师的理想。
她迈步走进旋转门，空调的冷气瞬间包裹全身。前台区域光可鉴人，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和咖啡混合的味道。几名衣着光鲜的员工步履匆匆，腕表与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构成了这里独特的节奏。
您好，我是林晚，今天来基金会报到。她走到前台，声音平和。
前台小姐抬起头，脸上是标准化的微笑，但在听到她名字的瞬间，那笑容几不可查地凝固了一下，眼神里迅速掠过一丝好奇与审视。
林小姐您好，傅总办已经通知过了。您的工牌已经准备好，请这边走，我带您去基金会所在的楼层。前台小姐的语气恭敬得无可挑剔，但那份过度的小心翼翼，反而透露出不寻常。
（承）
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另外几位同乘的职员虽然保持着沉默，但林晚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似有若无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无声地落在她的侧脸、衣着，以及她手中那只略显朴素的通勤包上。
她今天穿了一身米白色的职业套装，线条简洁，质地优良，但并非任何知名的奢侈品牌。与电梯里其他几位身着当季大牌、妆容精致的女职员相比，她显得过于素净，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叮——
电梯到达指定楼层。前台小姐引她走出，穿过一条挂满现代艺术品的走廊，来到傅氏文化基金会的办公区。
开放式办公区原本有些嘈杂的交谈声，在她踏入的瞬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掐断，骤然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从格子间、从办公室门口投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这位就是林晚林顾问，今天起加入我们的敦煌流光项目组。前台小姐简单介绍后，便迅速离开了，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麻烦。
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人快步迎了上来，他是项目组的组长，张谦。
林顾问，欢迎欢迎！我是张谦。他热情地伸出手，笑容却有些勉强，眼神闪烁，不敢与林晚对视太久，傅总亲自关照过的人才，我们项目组真是蓬荜生辉啊！
这话声音不小，清晰地传遍了落针可闻的办公区。林晚甚至能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嗤笑声。
张组长过奖了，我只是对文物保护有些心得，以后还请多指教。林晚不动声色地与他握手，语气不卑不亢。
张谦干笑两声，引着她走向一个临窗的独立工位：这是您的位子，设备都已经配置好了。项目资料在电脑桌面，您先熟悉一下。十点钟我们有个项目例会。
林晚点头道谢，坐下后，立刻打开了电脑。她需要尽快进入工作状态，用专业来应对这一切。然而，那些细碎的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钻入她的耳中。
当她起身，按照指示牌的方向走向茶水间时，隔壁打印间虚掩的门内，传来了刻意压低的议论。
……看到了吗？就是她，傅总亲自安排进来的。
长得也就那样吧，清汤寡水的，傅总什么眼光？
听说之前是个小修复师，没什么背景。手段可真厉害，不声不响就攀上高枝了。
什么顾问，我看就是个幌子。来镀层金，方便以后名正言顺吧？
项目可得小心点，做得好是她的功劳，做不好……可别连累我们。
林晚的脚步顿了顿，指尖微微蜷缩，但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她径直走进茶水间，为自己接了一杯温水。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她的身影，孤单，且被无形的壁垒包围。
这就是傅璟深的世界。冰冷，现实，等级分明。她这个凭借特殊关系闯入的外来者，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要激起涟漪。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
（转）
十点钟，项目例会准时开始。
项目组规模不大，加上林晚，核心成员共七人。组长张谦主持，副组长李莉——一个妆容精致、眼神锐利的中年女人，负责主要汇报。
李莉显然做了充分准备，ppt做得花哨，讲述也流畅。但林晚听着，眉头却微微蹙起。李莉的方案更侧重于商业宣传和公关曝光，对于壁画保护本身的技术难点和可行性，却语焉不详，甚至有些外行的臆想。
……所以我们初步计划，与当地旅游局合作，引入AR技术，让游客通过手机就能看到虚拟的飞天壁画活化效果，这绝对是宣传的一大爆点……李莉侃侃而谈。
李副组长，林晚终于开口，声音清晰而平和，打断了她的讲述，抱歉打断一下。关于AR技术的应用，我有些疑问。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张谦显得有些紧张，李莉则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早就等着她发难。
林顾问请说。李莉语气轻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首先，敦煌石窟内部环境脆弱，光照、湿度、二氧化碳浓度都需要严格监控。大量游客同时使用手机，带来的信号干扰、设备发热，以及可能增加的停留时间，会对微环境造成什么具体影响，是否有详细的评估报告？
李莉的笑容僵了一下：这个……技术团队会有考量。
其次，林晚没有停顿，继续道，您提到的活化效果，具体指什么？是依据现有壁画资料的严谨复原，还是艺术性的再创作？如果是后者，是否涉及对文物本体的不尊重？我们的核心是，任何和都应该建立在无损保护的前提之下。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直指要害，没有任何情绪化的指责，却让李莉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林顾问刚来，可能不太了解情况，李莉强笑道，我们这个项目，也需要考虑市场反响和投资回报……
我理解项目的综合性，林晚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平静却坚定，但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在立项初期就确立不可动摇的原则。保护，永远是第一位的。否则，任何商业成功都失去了意义，甚至是一种破坏。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张谦身上：张组长，我认为项目初期，我们应该更侧重于实地勘察、病害评估和制定详尽的保护技术路线。宣传方案应该在此基础上衍生，而不是本末倒置。
张谦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看看林晚，又看看脸色铁青的李莉，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李莉深吸一口气，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林顾问果然专业，一来就给我们指出了这么多问题。看来傅总推荐的人，就是不一样。
她将傅总推荐几个字咬得格外重，意图再明显不过。
林晚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我只是尽一个顾问的职责。
（合）
会议在不甚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张谦打了个圆场，说方案再议，便匆匆宣布散会。众人神色各异地离开会议室。
林晚坐在原位，慢慢整理着面前的资料。她知道，自己今天的直言，彻底坐实了恃宠而骄挑剔难搞的形象。但她不后悔。有些原则，不容退让。
林顾问。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晚抬头，是坐在她斜对面，会议上一直沉默做着记录的一个年轻男生，戴着眼镜，看起来有些腼腆。
我叫周铭，是项目组的助理。他小声说，眼神里带着一丝善意和担忧，李副组长她……在组里很多年了，那个方案她准备了很久……
我明白。林晚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
周铭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您刚才说的很有道理，其实组里也有人觉得李姐的方案太激进了，但是……他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晚看着他，露出一抹淡淡的、真诚的微笑：没关系。工作归工作。
周铭似乎被她的镇定感染，点了点头，也起身离开了。
空旷的会议室里，只剩下林晚一人。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拿起笔，在空白的笔记本上，开始勾勒自己对项目技术路线的初步构想。
流言蜚语如同窗外的浮云，终会散去。而她能依仗的，唯有手中的笔，和心中的尺。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李莉绝不会就此罢休。今天的冲突只是一个开始。她放下笔，目光落在窗外林立的高楼上。
那个男人将她置于这漩涡中心，此刻，他又在哪里？是在顶层那间可以俯瞰众生的办公室里运筹帷幄，还是……根本早已忘了她在这里可能面临的疾风骤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一丝莫名的、微凉的失落。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一条来自傅璟深的短信，言简意赅：
「晚上有商务宴请，需要你陪同。下班后司机会接你。」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置疑。
林晚看着这行字，刚刚平静下去的心湖，再次被投下一颗石子。
商务宴请？陪同？
这不在他们的初始条款里。
这究竟是一场新的考验，还是一个……她尚未察觉的、更复杂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