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的离去,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墨涵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那份被洞悉的危机感,以及对静姝、貂蝉处境的警醒,让他倍感压力。乱世之中,情感是奢侈,更是弱点。
他独自登上堡墙最高处。寒风如刀,刮过脸颊,带来刺骨的清醒。远眺,苍茫大地覆盖着薄雪,官道如一条灰线,延伸向未知的远方。陈留的方向,隐约有烟尘升腾,那是曹操大军开拔的征兆。
“墨涵大哥。” 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墨涵回头。静姝裹着一件厚实的棉斗篷,小脸被寒风吹得微红,清澈的眼眸带着关切,走上堡墙。她手中捧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粟米粥。
“天冷,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她将碗递到墨涵面前,目光落在他依旧包扎着的右臂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郭先生……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墨涵接过温热的碗,指尖触碰到静姝冰凉的手指。少女的关怀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他被权谋和警惕冰封的心房。他看着她纯净的眼睛,想起董太后枯槁的手抓住她时的托付,想起血诏上“光复”二字的重托,也想起郭嘉那句“切莫因情障目”。守护她,是他的责任,是政治筹码,但这份朝夕相处、生死相依中滋生的情愫,却复杂而真实。
“没什么。” 墨涵喝了一口热粥,暖意直达肺腑,“郭先生只是关心我们在此地的安危。” 他避开了敏感话题。
静姝却没那么好糊弄。她走到垛口边,望着苍茫的雪原,声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墨涵大哥,我知道的。祖母把那么重的担子压在你身上……还有我……我和貂蝉姐姐,都是你的拖累。”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斗篷的边缘,“如果不是为了我们,你本可以跟随曹都尉去建功立业,不用守在这荒凉的地方,还要被人猜忌,连粮草都克扣……”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墨涵的心被触动。他将碗放在垛口上,伸出左手,轻轻按在静姝单薄的肩膀上。少女的身体微微一颤。
“别胡说。” 墨涵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守护你,是我对太后的承诺,也是我自己的选择。黑石岗,并非囚笼。此地,是我们新的起点。相信我。” 他的目光沉静而有力,传递着不容置疑的信心。
静姝抬起头,对上墨涵深邃的眼眸。那眼神中的坚毅和守护,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脸颊微微发烫。她用力点点头:“嗯!我相信墨涵大哥!”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远方。寒风依旧凛冽,但此刻,却仿佛不再那么刺骨。一种无声的默契和信任在两人之间流淌。
“咳……” 一声轻微的咳嗽打破了宁静。
貂蝉不知何时也走上了堡墙。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棉裙,外罩墨涵的旧皮袄(改制过),绝美的容颜在寒风中显得有些苍白脆弱。她抱着双臂,眼神复杂地看着并肩而立的墨涵和静姝,那画面和谐得有些刺眼。
“貂蝉姐姐?你怎么上来了?天冷,快回去。” 静姝连忙走过去,想搀扶她。
貂蝉轻轻避开静姝的手,目光落在墨涵身上,带着一丝幽怨和自嘲:“打扰你们了?我只是……在下面待得有些闷。” 她走到另一处垛口,望着陈留的方向,眼神飘忽,“大军开拔了……这乱世,不知又要添多少亡魂。”
墨涵看着貂蝉孤寂的背影。她曾是搅动洛阳风云的棋子,如今却成了无根的浮萍。吕布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她对墨涵的依赖中,混杂着感激、寻求庇护的渴望,或许……还有一丝在洛阳时就种下的、被礼法森严所压抑的朦胧情愫?尤其是在看到墨涵对静姝那毫不掩饰的守护之后,这份复杂的心绪更加难以言喻。
“吕布……暂时不会追来。” 墨涵走到她身边,沉声道,“李傕郭汜占据长安,吕布如丧家之犬,自顾不暇。你在这里,很安全。” 他试图给她一些安全感。
“安全?” 貂蝉凄然一笑,转过头,美眸中水光潋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这天下,何处安全?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稍大的牢笼罢了。” 她看着墨涵,眼神中带着一丝绝望的探寻,“墨壮士,你收留我,是念及王司徒的恩义,还是……因为我对你,尚有些许利用的价值?”
她的问题尖锐而直接,带着乱世红颜看透世事的悲凉。
墨涵沉默。利用?当然有。貂蝉的身份、她的经历、她的美貌,都是未来政治博弈中的重要筹码。但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哀伤和绝望,那句冰冷的“利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活下去。” 最终,墨涵只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却带着力量,“先活下去。为了你自己,也为了……王司徒在天之灵。” 他无法给她虚无的承诺,只能给她最现实的希望。
貂蝉定定地看着他,泪水无声滑落。她明白了墨涵的言外之意。在这乱世,能活着,已是最大的奢侈。至于其他……她惨然一笑,不再言语,只是将目光投向更远的、被雪雾笼罩的天际。
堡墙上,寒风呜咽。三个身影,各怀心事。静姝对墨涵的依赖与悄然滋生的情愫,墨涵对静姝的责任与守护、对貂蝉的利用与不忍,貂蝉自身的飘零与复杂心绪,如同无形的丝线,在这荒凉的黑石岗上悄然纠缠。乱世红颜,英雄霸业,情感的涟漪在冰冷的权谋之海中,显得如此脆弱而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