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在脊椎?”
低沉的声音如同冰锥,穿透浓重的药味和昏暗的光线,精准地刺入景云岫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形的重量,沉沉砸在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景云岫裹在薄毯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如同被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过脊椎断口,那永恒的酷刑仿佛被这句话瞬间点燃,爆发出更加尖锐的撕裂感!冷汗瞬间浸透单衣,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她依旧闭着眼,呼吸微弱而均匀,如同沉入最深的昏睡。但识海深处,那点濒临熄灭的冰核光芒却骤然爆发出刺骨的寒芒!警惕!极致的警惕!慕容玄……他怎么会知道?!
慕容玄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她盖着薄毯的腰腹以下缓缓扫过。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仿佛能透过厚重的布料,看到那狰狞的骨裂断口。他向前一步,距离更近。玄色衣袍带来的压迫感如同山岳倾轧,将狭小的空间彻底笼罩。
“本王略通医理。”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如同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观姑娘气息,沉滞于督脉,断于命门悬枢之间。此乃……脊骨重创之相。”
略通医理?景云岫心中冷笑。督脉命门悬枢……这绝非“略通”能精准定位!他调查过她!或者说……他背后那张庞大的情报网,早已将她这具残破躯壳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他深夜亲临,绝非“路过一观”!
“此等伤势,寻常人早已魂归九泉。”慕容玄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探究,“姑娘却能连毙杀手,搅动京城风云……这份韧性与手段,令人叹服。”
是赞叹?还是……试探?
景云岫依旧沉默。如同最顽固的礁石,任由惊涛拍岸,岿然不动。只有藏在薄毯下的右手,死死攥紧了那枚冰冷刺骨的玉扣。裂纹深处,一丝微弱的银光艰难流转,如同风中残烛。
慕容玄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她惨白如纸的脸上。那张脸毫无血色,唇瓣干裂,眼睫紧闭,脆弱得不堪一击。但他的视线,却仿佛穿透了这层脆弱的伪装,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本王很好奇,”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支撑姑娘走到今日的……究竟是什么?”
是滔天的恨意?是复仇的执念?还是……那枚紧握在掌心、布满裂纹的玉扣?
景云岫的心脏在残破的胸腔里狂跳!识海深处,冰核光芒疯狂闪烁!一股强烈的、想要凝聚墨针的冲动在疯狂叫嚣!杀了他!戳穿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但理智如同冰冷的锁链,死死勒住了这股疯狂!精神力枯竭!玉扣濒临破碎!此刻动手,无异于自取灭亡!更何况……慕容玄绝非赵蟠之流!他身后那四名如同雕塑般的玄衣骑士,气息沉凝如山,每一个都散发着不弱于昨夜顶尖杀手的危险气息!
她只能忍!如同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等待致命一击的时机!
慕容玄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骨节分明、戴着墨玉扳指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精雕细琢的玉器,却带着掌控生死的无形威压。他并未触碰她,只是指尖微动,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带着温润气息的内力,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探向景云岫的腕脉!
诊脉?!
景云岫瞳孔在紧闭的眼皮下骤然收缩!内力入体!一旦被他探知脊椎断裂的真相,甚至……察觉到玉扣空间的存在!
绝不可以!
就在那丝温润内力即将触及她手腕皮肤的刹那——
嗡!!!
掌心玉扣猛地一颤!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而冰冷的吸摄力,毫无征兆地从玉扣深处爆发出来!如同饥饿的饕餮张开了巨口!目标——并非慕容玄的内力,而是……景云岫自身残存的精神力!
反噬!玉扣在濒临破碎时,竟开始疯狂反噬宿主?!
“呃——!”景云岫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识海如同被瞬间抽空!剧痛如同亿万根钢针同时贯穿头颅!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一大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紧闭的唇齿间呛咳出来!星星点点溅落在素白的薄毯上,如同雪地红梅,刺目惊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慕容玄探出的指尖猛地顿住!深邃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极淡的惊疑!他清晰地感觉到,就在刚才那一瞬,一股极其诡异、冰冷而狂暴的吸力,从眼前这女子身上一闪而逝!那绝非内力!而是一种……更加虚无、更加本源的力量波动!
“姑娘!”宋青阳在门外听到动静,惊恐地想要冲进来。
“退下!”慕容玄头也未回,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宋青阳的脚步瞬间僵在门外。
慕容玄的目光重新落回景云岫身上,更加幽深难测。他看着那溅落在薄毯上的刺目血迹,看着她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身体,看着她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右手。
那枚玉扣……就在那只手里!
他缓缓俯身,距离更近。玄色衣袍几乎要触碰到榻沿。一股清冷的、带着淡淡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无形的威压,将景云岫彻底笼罩。
“看来……”他声音低沉,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景云岫混乱的识海,“姑娘身上,藏着不小的秘密。”
他伸出手,并非诊脉,而是……缓缓探向景云岫紧握的右手!目标直指那枚灰扑扑的玉扣!
他要夺玉扣!
景云岫的意识在剧痛和玉扣反噬的双重夹击下,如同狂风中的烛火,摇摇欲坠!但慕容玄这赤裸裸的掠夺意图,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凶戾!
夺玉扣?等于夺她最后的生机!夺她复仇的唯一倚仗!
不!绝不!
识海深处,那点冰核光芒在濒临熄灭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刺目银芒!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玉石俱焚的暴戾之气轰然爆发!
意念!全部!凝聚!
不再试图攻击慕容玄!而是……不顾一切地!狠狠刺向玉扣深处那片混沌空间!刺向那本刚刚翻动一页、险些让她魂飞魄散的古老残卷!
既然你要夺!那就一起死!
嗡——!!!
玉扣表面,那道狰狞的蛛网裂纹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带着洪荒苍茫气息的吸摄力,猛地从残卷翻动的那一页爆发出来!如同黑洞降临!
这一次,目标——是慕容玄探出的那只手!是那只手上蕴含的、精纯而强大的内力!甚至……是他延伸而出的、那一缕试图窥探的神念!
“嗯?!”慕容玄脸色微变!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冰冷而古老的吸摄力,瞬间攫住了他探出的右手!他磅礴的内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朝着那枚玉扣疯狂涌去!更可怕的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冰冷的钩索,狠狠刺向他延伸出的神念,试图将其彻底吞噬!
危险!致命的危险!
慕容玄眼中寒芒爆射!体内雄浑的内力瞬间爆发!如同怒海狂涛,狠狠撞向那股吸摄之力!同时,他延伸出的神念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猛地斩断与那无形钩索的联系!
轰——!
两股无形的力量在方寸之间猛烈碰撞!空间仿佛都扭曲了一瞬!空气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闷雷般的爆鸣!
噗!
景云岫如遭重击!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猛地向后弹起!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一大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眼前彻底陷入一片猩红黑暗!玉扣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裂纹深处,那点微弱的银光彻底熄灭!整个玉扣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
慕容玄身形一晃,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玄色衣袍无风自动!他脸色微微发白,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刚才那一瞬间的碰撞,那古老而恐怖的吸摄力……绝非人力所能及!那玉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死死锁定墙角蜷缩成一团、气息奄奄的景云岫!杀意!冰冷的杀意第一次在他眼底清晰浮现!此女……此物……太过诡异!留不得!
就在他指尖内力凝聚,即将发出雷霆一击的刹那——
异变再生!
掉落地上的玉扣,表面那死寂的灰败之色,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墨色光点,从玉扣深处悄然浮现!光点迅速扩散、晕染!
嗡!
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无声荡漾!
一道极其模糊、近乎透明的墨色人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景云岫身前!人影轮廓依稀是墨尘公子的模样,但身形虚幻飘摇,仿佛随时会溃散!唯有一双眼睛,空洞而冰冷,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毫无感情地……直视着慕容玄!
墨尘公子?!分身?!
慕容玄瞳孔骤然收缩!凝聚的杀意瞬间一滞!这分身……何时出现?如何出现?!他竟毫无察觉!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
那虚幻的墨影猛地抬手!指尖一点凝练到极致的墨光,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无声无息地射向慕容玄的眉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时机之准!妙到毫巅!
围魏救赵!攻其必救!
慕容玄反应快如闪电!身体瞬间后仰!同时右手闪电般抬起,食指中指并拢,指尖内力凝聚如针,精准无比地点向那道墨光!
嗤——!
墨光与指风凌空相撞!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撕裂帛锦般的声响!
墨光瞬间溃散!但慕容玄点出的指风,竟也被那溃散的墨光消弭于无形!一股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精神冲击的余波,如同无形的涟漪,狠狠撞入他的识海!
嗡!
慕容玄只觉得眉心一痛!如同被冰锥刺入!识海一阵剧烈震荡!眼前景物瞬间模糊了一瞬!虽然只是刹那便恢复清明,但心中的惊骇却已滔天!
这分身……好诡异的力量!竟能撼动他的精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
墙角蜷缩的景云岫,猛地睁开了眼!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死寂,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如同地狱烈焰般的猩红光芒!她根本不顾自身伤势,如同被逼至绝境的野兽,身体猛地向前一扑!沾满鲜血的手掌,不顾一切地抓向地上那枚死寂的玉扣!
“找死!”慕容玄眼中杀机爆射!被墨影分身阻隔的瞬间,已足够他再次凝聚杀招!他左掌抬起,掌心内力吞吐,如同无形的磨盘,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狠狠拍向景云岫的后心!这一掌若拍实,莫说景云岫此刻重伤濒死,便是全盛时期,也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
那挡在景云岫身前的虚幻墨影,在发出那一道墨光后,身形已淡薄如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但就在慕容玄掌风即将触及景云岫后心的瞬间——
墨影猛地回身!虚幻的双臂张开!竟……如同拥抱般,将扑向玉扣的景云岫……护在了身下!
噗——!
无声无息!慕容玄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掌力,狠狠印在了墨影的后背!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烈!
那虚幻的墨影,如同被投入烈阳的冰雪,瞬间……消融!溃散!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微弱墨光的尘埃,无声无息地湮灭在空气中!只余下一缕极其淡薄的、带着孤高与疏离气息的墨韵,在景云岫身周萦绕了一瞬,随即彻底消散!
而慕容玄那恐怖的掌力,在击溃墨影后,竟也如同泥牛入海,被那溃散的墨光抵消了大半!残余的掌风扫过景云岫的后背,只让她身体猛地一震,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却并未立时毙命!
景云岫的手,终于死死抓住了那枚冰冷的玉扣!
“噗——!”她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倒下,彻底失去了意识。玉扣紧握在沾满血污的手中,裂纹狰狞,死寂一片。
慕容玄站在原地,掌心内力缓缓散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又看向墙角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景云岫,最后,目光落在空气中那彻底消散的墨影尘埃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震惊、疑惑、杀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如同风暴般交织翻涌。
墨尘公子……分身护主?消散前那缕气息……绝非幻影!那到底是什么?
这女子……这玉扣……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与那墨光碰撞时的冰冷触感。刚才那一瞬间的精神冲击……绝非幻觉!
“王爷!”门外的玄衣骑士听到动静,瞬间出现在门口,手按刀柄,杀气凛然!目光警惕地扫过室内狼藉和昏迷的景云岫。
慕容玄沉默片刻,缓缓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走。”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景云岫和她手中紧握的玉扣,转身,玄色衣袍在昏暗光线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大步离去。
四名玄衣骑士紧随其后,如同四道沉默的阴影,消失在门外。
室内,死寂重新降临。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和淡淡的墨韵,无声地弥漫。墙角,景云岫蜷缩在冰冷的地面,脸色惨白如纸,唇边血迹蜿蜒。紧握玉扣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玉扣死寂。空间封闭。识海枯竭。脊椎剧痛如同苏醒的巨兽,疯狂撕咬着昏迷中的意识。
唯有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意念,如同黑暗深渊中的最后一点星火,在灵魂深处无声地燃烧:
活下去……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