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赵擎苍死死攥着那封密信,粗粝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信纸上的字迹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心头发慌,又像是万载寒冰,冻得他血液几乎凝结。
那上面的内容,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骇人听闻!
信并非来自他预想中的某位朝中高官,甚至不是任何一位皇子!
落款处是一个极其隐晦、几乎难以辨认的标记。
但信中的语气和透露的信息,却直指一个他从未敢深思的、至高无上的方向——深宫!
信中的言辞极其隐晦曲折,但核心意思却令人毛骨悚然:
肯定张启贤“供奉”有功,并暗示其继续利用“药鼎”和幽冥阁的渠道。
为宫中某位“贵人”秘密搜集某些极其特殊、甚至闻所未闻的“炼丹素材”。
其中一些“素材”的名称,光是看到就让赵擎苍这等刀头舔血的悍将都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与恐惧!
信末更是提及,若此事有成,将来“大位更易”之时,必保张启贤及其家族享不尽的金丹大道与世代富贵。
这不仅仅是贪腐、不仅仅是勾结神秘组织!这是直指宫闱秘闻、甚至牵扯到最不可言说的“长生”与“继统”之事!
张启贤疯狂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哪一样不是上面的人默许甚至需要的?!”
原来如此!
原来他最大的倚仗和底气,竟然来源于此!
他不仅仅是在为自己谋长生,他更是在为深宫中某位可能同样痴迷此道、且权势熏天的人物办事!
这封密信一旦曝光,引发的将不是朝堂地震,而是天崩地裂!
无数人头将要落地,整个帝国的格局都可能因此改变!
赵擎苍只觉得手中的信重逾千斤,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原本只想扳倒一个贪腐枉法的政敌,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一脚踹破了如此可怕的黑幕!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那神秘的刺客要立刻灭口张启贤——不是为了保护郡守,而是为了保护这封信背后所代表的那个恐怖的存在!
张启贤必须死,而且必须在他吐出更多秘密之前死!
那刺客……是宫里派来的?还是那位“贵人”麾下的秘密力量?或者是……幽冥阁更高层级的杀手?
无论属于哪一方,都意味着他赵擎苍,已经不知不觉间,卷入了一个足以将他乃至他整个家族都碾得粉身碎碎的巨大漩涡之中!
怎么办?
这封信,是送,还是不送?
送上去,等于直接向那位“贵人”乃至其背后的势力宣战!
他一个小小的边郡郡尉,无异于螳臂当车!
不送,隐瞒下来?但纸包不住火,对方既然能精准灭口张启贤,必然也知道密信可能落在了他的手中!
届时,他将是下一个被灭口的目标!
赵擎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无力感笼罩全身。
就在这时,他的亲兵校尉快步进来,低声禀报:“大人,府内已基本控制,并未发现其他可疑人物。那位小薇姑娘还在院中等候。”
赵擎苍猛地回过神来。
小薇!
那个一次次展现出惊人洞察力的少女!她是否……能看清这迷雾般的局面?
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将密信小心翼翼地折叠好,紧紧塞入贴身的护心镜之后,然后对校尉道:“请她进来。”
凌薇缓步走入书房,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张启贤尚未冷却的尸体,以及赵擎苍那极力掩饰却依旧残留着震惊与后怕的脸色。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种更深沉的不安。
“大人。”凌薇微微行礼。 “小薇姑娘……”赵擎苍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挥退了左右,关上房门,盯着凌薇,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本尉……可能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凌薇眼神微动:“是因为张郡守临死前的话,还是……那封密信?”
赵擎苍瞳孔一缩:“你听到了?你也猜到了?”
“小女只是觉得,能让张郡守如此疯狂甚至临死前还想拉人垫背的,绝不会是寻常罪证。”凌薇的回答滴水不漏。
赵擎苍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咬了咬牙,用极其轻微的声音道:“那封信……牵扯到宫里……和……金丹……”
他没有说全,但这两个词已经足够惊悚。
凌薇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
白先生的“釜底抽薪”,抽的何止是张启贤和三皇子!
他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他早就知道那尊“鼎”和背后的水有多深!
他故意让郡尉这个“愣头青”去撞破这一切!
他是要借赵擎苍的手,把这惊天秘闻捅出去?还是……另有打算?
刹那间,凌薇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她迅速判断着形势:赵擎苍现在惊慌失措,急需有人指点迷津,这是他最脆弱也最容易被影响的时候。
而白先生的目的,绝非让赵擎苍现在就愚蠢地去送死。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冷静,声音沉稳得不像一个少女:“大人,此刻惊慌失措,乃取死之道。”
赵擎苍一怔。
“信,绝不能现在送,更不能由您来送。”凌薇斩钉截铁,“送,则必死无疑,且死无对证,信也可能被中途截留。对方势力之大,远超您想象。”
“那……难道就藏着?等着他们来灭口?”赵擎苍急切问道。
“藏,是当然要藏,而且要藏得绝对安全,除了您自己,谁也不能告诉,包括您最信任的心腹。”凌薇低声道,“但更重要的是,要‘示弱’,要‘混淆视听’。”
“如何示弱?如何混淆?”
“张启贤罪证确凿,贪腐枉法、勾结幽冥阁、企图焚毁粮仓、事败自尽——这是明面上发生的事实,也是您应该立刻上报的内容。”
凌薇思路清晰,语速加快:“您要表现得像一个幸运地抓住了政敌致命把柄、并成功阻止了一场巨大灾难的功臣和猛将。
您要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张启贤这些‘常规’的罪行上来,吸引到您与他的政治斗争上来。”
“至于那封密信,以及可能存在的宫闱牵扯,您要表现得‘完全不知情’。”
凌薇盯着赵擎苍的眼睛,“张启贤临死前的疯话?那是败犬的狂吠,攀咬贵人,死有余辜!那支弩箭?可以是幽冥阁杀手的灭口,也可以是张启贤其他仇家的报复。
只要您自己绝不主动提及、绝不深究,对方在无法确定密信是否曝光、以及您是否知情的情况下,反而不敢轻易对一位刚刚立下大功、正处在风口浪尖的边郡大将动手!
因为那会引来更大的怀疑和调查!”
“您要做的,是利用查办张启贤一案的机会,迅速掌控平陵郡的实权,整顿军政,巩固自己的力量。
同时,将这封密信作为最深的底牌和护身符,秘密保存。等待……真正的时机,或者,等待那封信真正的主人……主动来找您。”
凌薇的话语如同冰泉,浇灭了赵擎苍心中的慌乱,却也让他感到了更深的寒意。
这个少女,对人心、对政治的把握,老辣得令人害怕!
但她的分析无疑是最正确、最能保住性命的选择!
“等待时机……等待他们来找我……”赵擎苍喃喃重复着,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好!本尉知道了!就依姑娘之言!”
他再次看向凌薇的目光,已经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不仅仅是利用,更带上了一丝敬畏和依赖。
然而,无论是赵擎苍还是凌薇都不知道的是。
在郡守府远处一座更高的塔楼阴影里,一道身影悄然独立,仿佛融入了夜色。
正是白先生。
他远远“望”着郡守府内逐渐平息的骚动,帷帽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 “惊弓之鸟,握匕于暗……种子已经种下。赵擎苍,但愿你不要让本座失望。”
“至于那颗更聪明的棋子……”他的目光似乎穿透重重阻碍,落在了书房中凌薇的身上,“……下一步,该让你接触真正的‘幽冥’了。”
他身影微微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真正的棋手,始终隐藏在更深沉的迷雾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