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下得缠缠绵绵,像老天爷揉碎了的心事。诗诗蹲在溪边,手里捏着张湿透的纸鸢,是她昨天扎的蝴蝶鸢,翅膀被雨打蔫了,耷拉着像只落汤鸡。“灵月姐姐,纸鸢飞不起来了,”她举着纸鸢直跺脚,“去年的燕子鸢就飞得老高,今天这蝴蝶是偷懒吗?”
灵月提着竹篮从祠堂回来,篮子里的纸钱和供品包得严严实实,没沾半点雨星。“傻丫头,雨太大,纸鸢也怕淋湿呀,”她笑着帮诗诗把纸鸢晾在屋檐下,“等天晴了再放,让它带着咱们的念想飞高些,比去年飞得还远。”诗诗似懂非懂点头,伸手去摸篮子里的青团,被灵月拍了手背:“先去给白老他们送过去,回来再让你吃个够。”
苏砚在墓地旁栽新柳,铁锹插进湿润的泥土,“噗嗤”一声冒出小水花。新柳的枝条嫩得发绿,他扶着树苗培土,动作轻得像在哄睡婴儿。“李伯说清明栽柳,子孙兴旺,”他擦了擦额头的雨水,“这棵比去年栽的那棵壮实,明年准能抽出更多枝条。”诗诗跑过来帮忙扶树,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撞翻树苗,苏砚赶紧把她拉住:“站远点看,别把柳苗吓着了。”
铁手张带着丫蛋在祠堂前糊纸鸢,丫蛋手里的浆糊抹得满脸都是,像只花脸猫。她糊的是只虎头鸢,眼睛用红布贴的,虎虎生威。“诗诗姐姐你看,”她举着虎头鸢喊,“我爹说虎头能辟邪,让它带着咱们的话给祖宗听!”铁手张正在削竹篾,竹条在他手里弯出漂亮的弧度,比去年的更匀溜。“糊结实点,”他叮嘱丫蛋,“等雨停了,让你诗诗姐姐见识下,谁的纸鸢飞得高。”
书生背着画筒在雨里转悠,画了张《清明寄思图》:苏砚栽柳的身影映在雨幕里,灵月在祠堂前摆供品的侧脸温柔,铁手张父女糊纸鸢的专注,还有诗诗蹲在屋檐下数雨滴的憨样,雨丝在画纸上晕开淡淡的水痕,像层朦胧的纱。“这画得等干透了再题字,”他小心翼翼地收画,“比去年画的《寒食图》多了几分暖意,你看诗诗给纸鸢撑的油纸伞,比供桌上的烛火还亮。”
张婶的馄饨摊支在祠堂拐角,今天的汤里加了艾草,说是能祛湿气。她给每个来歇脚的人端上热汤,嗓门比平时低了些:“暖暖身子,雨天凉,别冻着。”诗诗捧着碗馄饨,艾草的清香混着肉汤的鲜,吃得直咂嘴,说比去年的汤多了股特别的安稳味。
王掌柜披着蓑衣来送新做的油纸伞,伞面上印着松鹤延年的图案,油布厚实,雨打在上面“咚咚”响。“给灵月姑娘用,”他把伞递过去,“去墓地路上挡挡雨,比去年的竹骨伞结实,风刮不坏。”灵月接过来撑开,伞骨“咔嗒”一声弹开,像朵突然绽放的花。
白老坐在祠堂的太师椅上,手里摩挲着本旧相册,里面是早年间的黑白照片。雨水敲打着窗棂,像在哼支古老的歌谣。“人这一辈子,就像这纸鸢,”他慢悠悠地说,“线攥在后人手里,飞得再高,也连着根呢。去年这时候,你爷爷还在这儿教你们扎鸢,今年……”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相册捂得更紧了。
雨停时,天边裂开道缝隙,阳光漏下来,把湿漉漉的镇子染成了金色。诗诗和丫蛋举着纸鸢往山坡跑,虎头鸢和蝴蝶鸢在风里晃晃悠悠升起,越飞越高,像两颗会飞的星星。我们站在祠堂门口看,灵月的油纸伞斜斜靠在门边,伞面上的松鹤仿佛活了过来,在阳光下展翅。
诗诗突然指着天上的纸鸢喊:“它们在说话呢!蝴蝶说要去看去年的燕子鸢,虎头说要去摘天上的星星!”
“别瞎念叨,”灵月笑着拉她回来,“小心纸鸢线断了,它们就不回来了。去年你就把线扯断了,哭了半天才肯回家。”
大家都笑了,笑声混着纸鸢线的“嗡嗡”声,在山坡上飘得很远。湿润的空气里,仿佛飘着淡淡的思念,像纸鸢的线,一头系着现在,一头牵着过往。这江湖的故事,就在这清明的雨里,在这系着思念的纸鸢上,慢慢沉淀出更绵长的滋味。
毕竟,只要这纸鸢还在飞,这思念还在续,我们还在这镇子上,这江湖的牵挂,就永远系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