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窗棂,粥姚坐在济世堂的后堂,指尖轻轻摩挲着一片泛黄的纸屑。三天前从岁歌枕下偷来的这半个印章,与她父亲遗留文书上的印记完美吻合。窗外电闪雷鸣,白光映照下,纸屑上的墨迹仿佛活了过来,扭曲成一张狰狞的脸。
小姐!小丫鬟慌慌张张冲进来,岁府来人了,说岁公子突发高烧,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粥姚猛地站起身,药碾中的菟丝子粉末撒了一桌。她迅速收拾药箱,指尖微微发抖——岁歌病得不是时候,她还没准备好深入岁府内部调查。
轿子在暴雨中疾行,抵达岁府时,粥姚的裙角已湿透。府内一片混乱,侍女们端着水盆来回奔跑,几位太医聚在廊下低声议论,脸上写满惶恐。
让开!粥姚拨开人群冲进内室,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岁歌躺在床榻上,面色潮红,额上青筋暴起,嘴唇干裂出血。他双眼紧闭,胸膛剧烈起伏,锦被下的身体不时抽搐。床边站着一位华服老者,正厉声训斥跪在地上的太医。
废物!连个高烧都治不好,养你们何用!
粥姚认出这是当朝右相——岁歌的父亲岁峥。她快步上前,不顾礼节直接抓住岁歌的手腕。脉搏快而弱,皮肤烫得吓人。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掀开岁歌的眼皮查看,瞳孔已有些扩散。
昨、昨日夜里。小蝶哭着回答,公子从宫中回来就说头疼,半夜突然烧起来了。
粥姚继续检查,当掀开岁歌的衣领时,她瞳孔骤缩——他颈侧有一个不起眼的红点,周围皮肤泛着诡异的青色。
所有人都出去。她声音冰冷,立刻。
岁峥大怒:你是何人,敢在岁府放肆!
若想令郎活命,就按我说的做。粥姚从药箱取出银针,包括右相大人,请回避。
出乎所有人意料,岁峥竟真的挥手屏退左右。待室内只剩两人,粥姚才低声道:岁公子不是普通发热,是中毒。
岁峥面色陡变:何毒?
青丝绕,西南奇毒,潜伏期三日,发作后十二个时辰内必死无疑。粥姚边说边取出一个小瓷瓶,此毒罕见,太医院不识情有可原。
你能治?
能一试。粥姚拔开瓶塞,一股刺鼻气味弥漫开来,但需右相答应三个条件。
岁峥眯起眼睛:
一,我需要绝对安静,任何人不得入内;二,准备这些药材。她快速写下一张清单,三,不论听到什么动静,不得询问。
岁峥审视她良久,最终点头:你若救活我儿,岁府必重谢;若有不测...
我偿命。粥姚平静地接话。
待岁峥离去,粥姚立刻反锁房门,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绸布包。展开后,里面是九根长短不一的银针,针身上刻着细密的纹路——粥家祖传的九转还魂针。
第一针刺入岁歌的人中穴,他猛地弓起身子,喷出一口黑血。粥姚按住他,第二针、第三针接连落下,每一针都精准刺入要穴。到第七针时,岁歌的抽搐停止了,但呼吸也变得更弱。
坚持住。粥姚喃喃自语,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还差最后两针。
第八针落在心口,岁歌的身体剧烈震颤,皮肤下的青筋如蚯蚓般蠕动。粥姚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针刺入他头顶百会穴。
岁歌突然睁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咯咯声,随即又瘫软下去,呼吸几乎停止。
粥姚迅速掰开他的嘴,倒入瓷瓶中的药液,然后用力按压他的胸口。一下、两下、三下...汗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岁歌苍白的脸上留下蜿蜒痕迹。
活过来!她咬牙低吼,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吗?活着才能查清楚!
仿佛回应她的呼喊,岁歌的喉咙里突然涌上一大口黑血,随后呼吸开始变得平稳。粥姚瘫坐在地,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三天,她需要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随时调整针法和汤药。她从药箱取出那支木簪,旋开簪头,倒出一粒红色药丸吞下——这能让她保持清醒七十二个时辰。
窗外雨声渐歇,月光透过窗纸洒落。粥姚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观察岁歌的睡颜。没了平日的傲慢凌厉,此刻的他看起来几乎有些脆弱。她的目光落在他紧锁的眉头上,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抚平那道褶皱。
水...岁歌突然发出微弱的声音。
粥姚赶忙扶起他的头,喂他喝了几口药茶。岁歌很快又陷入昏睡,却在无意识中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粥姚没有挣脱,任由他抓着,直到天明。
第二日午时,岁歌的烧退了些,但仍昏迷不醒。粥姚换了一次针,又熬了一剂猛药。岁峥派人送来她要求的药材,还有丰盛的餐食,但她只匆匆吃了几口。
小蝶被允许进来送热水,看到粥姚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姑娘,你这样会垮的!
无妨。粥姚正用湿布擦拭岁歌滚烫的胸膛,外面有什么消息?
老爷封锁了消息,只说公子染了风寒。小蝶压低声音,但府里都在传,公子是在宫里中的毒。
粥姚手上动作一顿:宫里?
昨日公子从淑妃娘娘的赏花宴回来就不舒服了。小蝶凑得更近,听说宴上,公子和五皇子起了争执...
够了。粥姚打断她,这些话不要再提。
小蝶离开后,粥姚继续为岁歌擦身。当翻动他时,一卷文书从枕下滑出。她本不想窥探,但瞥见上面的军需药材四字时,手指不受控制地展开了它。
这是一份十年前的奏折副本,详细记录了西北军需药材贪腐案的调查结果。奏折末尾赫然列着三个主犯的名字,其中两个被朱笔划去,唯有一个名字清晰可见——粥明远,她的父亲。
粥姚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她早知父亲蒙冤,但亲眼看到这污蔑的文书,仍如万箭穿心。更令她心惊的是奏折上的批阅笔迹——岁峥。
文书最后附着几页新写的札记,字迹挺拔有力,应是岁歌所写。上面详细列出了案件疑点:贪腐数额对不上,关键证人离奇死亡,涉案药材最终去向不明...札记末尾写着一行小字:查叔父威远,或知内情。
粥姚迅速将文书放回原处,心跳如鼓。岁歌也在调查此案?而且怀疑自己的叔父?
第三日凌晨,岁歌的体温终于恢复正常。粥姚取下所有银针,累得几乎睁不开眼。她强撑着检查了一遍岁歌的脉象,确认毒素已清,才允许自己趴在床边小憩。
朦胧中,她感觉有人轻抚她的头发。睁开眼,正对上岁歌清明的目光。他虚弱地靠在枕上,手指缠绕着她散落的一缕青丝。
我听见了...他的声音沙哑,你说活着才能查清你的秘密。
粥姚猛地坐直,睡意全无:公子高烧说胡话,我什么都没说。
岁歌轻轻笑了:撒谎。你的手在抖。他试图起身,却无力地跌回枕上,我中的什么毒?
青丝绕,西南苗疆奇毒。
你怎会识得?
粥姚收拾药箱的手顿了顿:家师曾游历西南,传授过解毒之法。
岁歌的目光落在枕边微微凸起的位置——那卷文书显然被移动过。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各怀心思。
三日不眠,辛苦你了。最终岁歌先开口,我岁歌欠你一条命。
粥姚摇头:医者本分。她起身告辞,公子还需静养半月,我明日再来。
走出枕霞阁,粥姚才发现双腿软得像棉花。岁府的管家恭敬地引她去客房休息,态度与初次见面时判若两人。
她躺在陌生的床榻上,却睡意全无。岁歌枕下的文书、札记中的疑点、他叔父岁威远可能的涉案...线索如乱麻般在脑中纠缠。最令她不安的是岁歌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是否察觉她看了那文书?
七日后,岁歌已能下床走动。他命人在花园凉亭设宴,独请粥姚一人。
凉亭四周垂着轻纱,微风拂过,如云如雾。岁歌身着月白色家常便服,比平日少了几分凌厉,却更显俊逸。他亲自为粥姚斟茶,动作优雅流畅,丝毫看不出几日前还命悬一线。
尝尝,这是陛下赏的云雾茶,一年只得一斤。他将茶盏推到她面前。
粥姚轻抿一口,茶香清冽,回味甘甜:好茶。
岁歌突然倾身向前:粥姚,你到底是什么人?
茶盏在粥姚手中微微一颤:公子的医师。
一个普通医师,怎会识得苗疆奇毒?又怎会有那般精妙的针法?岁歌的目光如刀,太医令看了我的针孔,说那是失传已久的九转还魂针,唯有太医局判粥明远精通此术。
粥姚放下茶盏,直视他的眼睛:公子既已起疑,何必再问?
我要听你亲口说。
亭外一阵风吹过,掀动轻纱。阳光透过纱帘,在石桌上投下斑驳光影。
粥明远是我父亲。她终于开口,十年前,他被诬陷贪污军需药材,死在流放途中。我母亲随之殉情,而我...被师父救走,学了这一身医术。
岁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所以你接近我...
一开始,确实是为了查清父亲冤案。粥姚坦然道,但现在,我只是公子的医师。
这句话半真半假。她确实是为了查案而来,但看了岁歌的札记后,她不确定这个仇该向谁报了。
岁歌沉默良久,突然道:三日后,礼部尚书府有赏花宴,你随我同去。
粥姚愕然:这不合规矩。
我说合就合。岁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既然要查案,总得接触那些知情人。
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粥姚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岁歌这是...在帮她?
赏花宴那日,粥姚穿了岁歌送来的新衣——一件湖水绿的广袖长裙,素雅中透着贵气。发间仍是那支木簪,却在岁歌的坚持下添了一对翡翠耳坠。
记住,今日你是我岁歌的人。上马车前,岁歌低声叮嘱,没人敢轻慢你。
尚书府花团锦簇,贵女如云。粥姚的出现引来无数探究的目光。几位贵女聚在一起,毫不掩饰地打量她,窃窃私语。
那就是岁大公子的新宠?听说是个医女呢。
长得倒标志,可惜出身低贱。
听说她在岁府来去自如,连岁相都对她礼遇三分...
粥姚充耳不闻,专注地跟在岁歌身后。他刻意放慢脚步,不时停下来为她介绍在场权贵。每当有人投来异样眼光,岁歌便一个冷眼扫过去,吓得对方连忙低头。
岁兄,这位是...一位年轻官员好奇地问。
我的医师,粥姚。岁歌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人听清,也是我的座上宾。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岁歌的座上宾向来只有王公贵族,一个平民医女何德何能?
宴席间,粥姚安静地坐在岁歌身侧,看似温顺,实则将周围人的谈话尽收耳中。当几位官员谈起今年的药材市价时,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江南药材又涨了三成,说是水路不通。
哼,什么水路不通,分明是岁威远大人在西北战事吃紧,抽调了江南药材...
嘘!这话也敢乱说!
粥姚借着斟酒的机会,向岁歌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很快将话题引向西北战事。不多时,她便收集到几条关键信息:岁威远负责西北军需,近期频繁调动江南药材,而市面上几种特定药材价格飞涨...
回府的马车上,岁歌突然问道:今日有何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