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的第一个傍晚，深圳的晚风终于带了点凉意。小区楼下的“老张面馆”里，油烟裹着辣椒油的香味飘满屋子，几张油腻的木桌旁，坐满了下班的工人，嗦面的“吸溜”声、碰杯的“叮当”声混在一起，透着烟火气，却暖不透建军心里的冷。
他和老王坐在最角落的桌子旁，面前摆着两碗牛肉面——老王要的微辣，建军要的清汤，都是之前跑商户晚了常点的。面已经坨了，汤也凉了，两人却没动筷子，只是盯着桌上的空啤酒瓶，半天没说话。
“钱花完了，投资也没希望，散了吧。”老王先开口，声音比面条还凉，他拿起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牛肉，却没夹起来，“我下周一去新公司报到，做电商产品，虽然不是帮商户的活，但至少能按月发工资，能还我弟的钱，能给我妈交住院费。”
建军没说话，拿起桌上的啤酒，给自己倒了满杯，又给老王的杯子添上。琥珀色的酒液晃着，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这几天他没睡好，闭上眼就是办公室空荡的样子，是小陆哭着说“还想跟你学修模块”，是小陈留下的“终端是好东西”的纸条。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陆、小陈。”老王端起酒杯，却没喝，只是看着里面的酒，“当初要是不跟你吵着要答应刘总，要是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说不定……”
“不关你的事。”建军打断他，声音有点哑，他夹起自己碗里的牛肉，放进老王碗里——老王爱吃牛肉，之前一起吃面，他总把自己的牛肉夹过去，“是我太固执，也太没用，连个帮商户的项目都做不起来。”
他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的苦味顺着喉咙往下滑，呛得他咳嗽，眼泪却趁机掉了下来。他赶紧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怕老王看见，可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这是他创业以来，第一次在别人面失态，虽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憋在心里太久，突然崩了的哽咽。
“我以为……我以为靠技术能帮到商户，能做成点事。”建军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攥着筷子，指节泛白，“我跑了50家商户，他们都信我，王姐给我塞苹果，张老板留我吃红烧肉，老周端着热乎的红烧肉……可我连押金都退不起，要刷信用卡，要让秀兰一天站12小时……我太没用了，真的太没用了……”
老王看着他，眼眶也红了。他伸手拍了拍建军的背，像之前一起熬夜改方案时那样，却没说“别难过”“会好的”——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陪着他，让他把情绪哭出来。
“咱们没做错什么。”老王的声音也有点哑，“是这行情不好，是资本不认咱们这种‘帮小商户’的项目。咱们的终端是好的，能帮他们盘库存，能帮他们省成本，这就够了。”
两碗面彻底凉了，啤酒却喝空了两瓶。老王结了账，两人走出面馆，晚风一吹，建军的脑子清醒了些，却更觉得空落落的。“你以后……多照顾自己，别太累。”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要是以后想做项目，随时找我，我还跟你干。”
建军点点头，没说话。看着老王的背影消失在小区拐角，他站在路边，看着面馆的灯光，突然觉得像场梦——几个月前，他们还在这里庆祝签下第50家商户，现在却成了散伙饭，成了他创业梦的“葬礼”。
回家时，客厅的灯还亮着。秀兰坐在沙发上，没看电视，手里拿着他的旧衬衫，正在缝袖口的破洞——是之前搬东西时勾破的。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没问“去哪了”，没问“跟谁喝了酒”，只是起身走进厨房，端出一碗热牛奶：“喝了再睡，对胃好。”
建军接过牛奶，温热的杯子贴着掌心，暖意慢慢散开。他没敢看秀兰的眼睛，怕她看到自己哭红的眼眶，怕她问“怎么了”，怕自己再忍不住哭出来。
“我把样品……收起来了。”秀兰的声音很轻，指着衣柜的方向，“放在最里面的格子里，用旧衣服盖着，以后想看看，还能拿出来。”
建军走到衣柜前，打开最里面的格子——里面堆着他的旧衣服，中间藏着十几台终端样品，整整齐齐地摆着，像一堆被遗忘的宝贝。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最上面的那台初代样品，屏幕上还留着之前测试的“苹果：5.8元\/斤”的痕迹，却再也不会亮了。
他把样品又推了推，用旧衣服盖得更严实，像是想把自己的创业梦也一起藏起来，藏到看不到的地方。
回到客厅，秀兰已经把沙发收拾好了，给他铺了条薄毯子：“今天累了，早点睡。明天……要是不想做事，就歇一天，我去超市买你爱吃的排骨，给你炖排骨汤。”
建军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热牛奶，看着秀兰忙碌的背影——她没提“创业失败”，没提“欠了多少钱”，没提“以后怎么办”，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没关系，咱们还有家，饿不死”。
牛奶喝完了，杯子还留着暖意。建军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没敢擦，任由它落在毯子上。他知道，他的创业梦碎了，碎得彻底，碎得连捡都捡不起来。
可他也知道，他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秀兰，还有李梦，还有那些商户的信任，还有那本写满笔记的《硬件维修手册》。这些东西，比“创业成功”更重要，比“融资千万”更珍贵。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衣柜的方向，落在藏着样品的格子上。建军知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明天太阳出来，他还要想办法赚钱，还信用卡，还要让秀兰不用再一天站12小时。
他的创业梦结束了，但他的生活，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