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微光,像被稀释过的牛奶,从医院走廊的窗户渗进来。产房那扇厚重的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时,李建军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血液 “嗡” 地冲上头顶,让他眼前有些发黑。
护士抱着个红布包走出来,包布的边角绣着细碎的白棉花,像落了层薄雪。“陈秀兰家属,” 她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透着股难以掩饰的轻快,“女儿,六斤八两,母女平安。”
建军的脚像被钉在原地,好半天才哆嗦着挪过去。他凑到红布包前,屏住呼吸,看见个皱巴巴的小脸 —— 眼皮肿得像两颗饱满的葡萄,鼻梁塌塌的,嘴唇却红嘟嘟的,像颗刚摘下来的樱桃。她闭着眼睛,哭声却响亮得惊人,“哇 —— 哇 ——” 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台马力十足的小发电机,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她…… 像是秀兰的模子刻出来的。” 建军的声音发颤,伸手想去碰,又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弄疼了那娇嫩的皮肤,手在半空中悬了半天,最后只是轻轻碰了碰红布包的边角。
护士被他逗笑了,抱着孩子往走廊另一头走:“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过两天就长开了。你先去看看产妇,她刚生完,累坏了。”
建军这才回过神,转身往产房门口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秀兰躺在推床上被推出来。她的脸色白得像张宣纸,嘴唇干裂起皮,嘴角却努力地向上扬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脖颈里还能看到细密的汗珠,顺着锁骨往下淌,在医院的蓝白病号服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秀兰!” 建军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滚烫滚烫的,比他在电路板上焊过的任何焊点都烫,指尖却冰凉,还在微微发颤。
“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哽咽着,有好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只剩下这一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滚下来,砸在秀兰的手背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秀兰虚弱地笑了笑,眼睛半睁着,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用气声说:“看她…… 像你不?嗓门大得…… 能掀翻屋顶。”
“像你,太像了!嘴巴像我。” 建军连连摇头又连连点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着那滚烫的温度,“等你好了,我就去给她买个小摇篮,再买套最软的小衣服。”
走廊里的阳光渐渐浓起来,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窗格影子。阳光落在婴儿的小脸上,细细的绒毛看得清清楚楚,像撒了层金粉。护士推着秀兰往病房走,建军一路小跑地跟在旁边,眼睛一会儿看看秀兰,一会儿瞟瞟护士怀里的孩子,嘴角咧得快要到耳根。
可走到病房区,护士却停在了走廊上。“实在不好意思,” 她有些为难地说,“病房太紧张了,暂时只能先在走廊加张临时病床,等有床位了再给你们转进去。”
建军这才注意到,走廊两侧已经加了不少临时病床,每张床边都围着三三两两的家属,有的在给产妇喂饭,有的在哄刚出生的婴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饭菜味和婴儿的奶香味,混杂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热闹与杂乱。
护士把秀兰安置在靠近窗户的一张临时病床上,又把孩子抱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秀兰身边。“你们先在这儿委屈一下,我已经登记了,一有床位就过来通知你们。” 她说着,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匆匆忙忙地走了,大概是又有新的产妇要生产了。
秀兰侧过头,看着躺在身边的小婴儿,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看她的小手,” 她轻声说,“攥得可紧了。”
建军凑过去,看见女儿的小手攥成了个小小的拳头,指甲盖粉粉嫩嫩的,像几瓣刚绽开的桃花。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小小的拳头,小家伙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攥紧了手指,竟然牢牢地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那一刻,建军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想起自己刚到深圳时,在流水线上没日没夜地干活,手上磨出厚厚的茧子,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多挣点钱,能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而现在,他的手指被这个小小的生命紧紧抓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和幸福感涌上心头,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没过多久,医生拿着病历本走了过来。“产妇恢复得不错,” 他翻看了几页,对建军说,“就是有点贫血,得多吃点含铁的东西。孩子各项指标都正常,就是黄疸有点高,多晒晒太阳就好了。”
他又交代了一些产后注意事项,比如要让婴儿多吮吸乳头,促进乳汁分泌,要注意产妇的伤口护理,避免感染等等。建军听得格外认真,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一笔一划地记着,生怕漏了一个字。那认真的样子,比他画任何一张电路图都要专注。
就在这时,建军的传呼机突然 “嘀嘀” 地响了起来,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他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掏出来看,屏幕上显示着小林发来的信息:“李哥,导航测试通过!误差 48 米,客户特别满意!”
看到信息,建军的眼睛亮了亮,心里涌起一股难以掩饰的喜悦。为了这个导航系统,他熬了多少个通宵,受了多少委屈,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测试成功了,所有的辛苦都没有白费。
但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把传呼机重新塞回口袋。相比之下,此刻躺在身边的秀兰和女儿,才是他最珍贵的宝贝。导航系统的成功固然重要,但没有什么比这两个鲜活的生命更能让他感到幸福和满足。
护士拿来出生证明让他填写时,建军握着笔,手却有些发颤。“给孩子起名字了吗?” 护士笑着问。
建军看了看秀兰,秀兰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期待。他想了想,在姓名那一栏郑重地写下 “李梦” 两个字。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个笔画都凝聚着他的希望和憧憬。
“李梦,” 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对秀兰说,“希望她以后能有自己的梦想,并且能实现它,像这名字一样,带着希望。”
秀兰的眼眶湿润了,她轻轻点了点头:“好,就叫李梦。”
阳光越来越暖,透过窗户洒在临时病床上,给秀兰和李梦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李梦似乎被阳光晒得很舒服,小嘴动了动,发出 “咿呀” 的声音,小拳头依旧紧紧地抓着秀兰的衣角。
建军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看着熟睡的女儿和疲惫却带着幸福笑容的妻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满满的。走廊里人来人往,嘈杂而热闹,有婴儿的哭声,有家属的笑声,有护士匆匆的脚步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最动听的生命赞歌。
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轻松 —— 要照顾刚出生的女儿,要伺候坐月子的秀兰,还要应对公司里那些没完没了的事。但他不怕,因为他有秀兰,有女儿,有一个完整的家。这个家,就是他在这座陌生城市里最坚实的后盾,是他所有奋斗的意义所在。
建军伸出手,轻轻握住秀兰的手,又碰了碰女儿的小拳头。秀兰睁开眼,对他笑了笑,眼神里充满了默契和力量。阳光穿过走廊,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温暖而明亮,仿佛预示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在这个清晨,在这条拥挤的医院走廊里,新生的啼哭像一道光,照亮了建军和秀兰前行的路,也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他们知道,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大的困难都能克服,再遥远的梦想都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