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冰冷深海中的微光,挣扎着,一点点上浮。
最先复苏的是痛觉。
全身的骨头仿佛被碾碎后又勉强粘合,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针扎斧凿般的剧痛。内脏像是被放在火上慢烤,灼痛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沉闷感。喉咙里全是铁锈和尘土混合的腥咸味道,嘴唇干裂,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咽下刀片。
眼皮重若千斤,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
模糊。
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尘埃之中,细小的颗粒在有限的视野里缓慢飘浮、旋转。光线异常昏暗,仿佛黄昏提前百年降临。
过了好几秒,模糊的视线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彻底化为炼狱的景象。
扭曲的、看不出原状的金属巨构如同史前巨兽的尸骸,以各种诡异的角度刺破大地,或相互交叠挤压,形成令人窒息的钢铁坟场。破碎的黑白地砖被掀翻、碾碎,与不知名的杂物混合在一起,铺满了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更远处,那座曾经倒悬于天际、带来无尽压迫感的摩天轮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由它的残骸堆积而成的、扭曲而巨大的黑色山峦,沉默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毁灭的规模。
我…还活着?
这个认知缓慢地滑过滞涩的思维,带着一种不真切的恍惚。
试图移动一下手指,却只引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和更深的无力感。身体像是被这座废墟同化了,沉重,破碎,几乎不属于自己。
右臂依旧冰冷而麻木,木质化的纹路停留在肩头之下,没有再蔓延,但也丝毫没有消退的迹象,像一道丑陋而致命的烙印。
虚界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烦躁的嗡鸣似乎减弱了许多,但另一种感觉取而代之——一种更深沉、更宏大的哀鸣,仿佛这片空间本身受了重创,正在无声地呻吟、流血。空气中的能量乱流不再那么狂暴,却变得更加混乱和…死寂。
我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动脖颈,每一下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酸响和肌肉撕裂的痛楚。
目光在狼藉的瓦砾中艰难搜寻。
找到了。
就在不远处,一枚黯淡的、布满深刻裂纹的齿轮静静躺在碎砖之间。是现实齿轮。它表面再无一丝光泽,那些裂纹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璺,深可见骨,触目惊心。它不再散发寒意,也不再散发热量,只是一种彻底的、万物终末般的死寂。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化为齑粉。
心,猛地一沉。
紧接着,我下意识地感受胸口。
那一点微弱的、曾无数次将我拉出绝望深渊的温暖…
几乎…感觉不到了。
恐慌瞬间攫住了心脏!
我用尽全身力气,勉强抬起还能动的左手,颤抖着,摸索向胸口的内袋。
触手一片冰凉。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勾着那一点点布料,我将它掏了出来。
玩偶熊。
它躺在我的掌心,比记忆中更加破败,更加渺小。原本柔和的绒毛被灰尘覆盖,变得灰扑扑的。一只胳膊几乎完全断离,仅靠几缕褪色发黑的线头勉强牵连着,无力地耷拉着。它身上那层温暖的微光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
愧疚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为了救我,它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就在我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它断臂的伤口时,一种异样的触感传来。
不是普通棉絮的柔软。
那断臂的截面处,露出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材质。暗金色,极其纤细,仿佛某种活物的纤维,又像是经过精心锻造的金属细丝,它们微微扭曲缠绕着,即使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隐约流动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泽。
这是…什么?
玩偶熊里面…不是棉花?
剧烈的困惑压过了剧痛,我试图集中精神看得更清楚些。
但就在这时——
天空中,那浓稠得化不开的灰雾,忽然剧烈地翻滚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紧接着,那厚重的雾墙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狭长的、歪歪扭扭的缺口!
一束微弱却真实无比的光线,如同天神投下的探照灯,从那缺口中艰难地穿透而下,笔直地照射在远处那摩天轮残骸的山巅之上。
那光,苍白,冰冷,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现实”意味。
它照亮了扭曲的钢铁,照亮了飞扬的尘埃,也仿佛…稍稍驱散了一点这废墟深处彻骨的绝望和死寂。
然而,这光并未带来温暖,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审视,冷漠地照耀着这片刚刚经历崩毁的死亡国度。
虚界的哀鸣,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了。
我躺在冰冷的废墟里,左手握着濒死的玩偶熊,看着那束诡异的天光,身旁是彻底死寂的现实齿轮。
右臂冰冷,身下破碎。
活着。
却也仿佛被遗弃在了世界终结的余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