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粗糙的碎石硌着我的鞋底，发出细微的、几乎被周遭死寂吞噬的声响。我从售票厅二楼那个被木马撞开的破洞跳出来，落脚点便是这条突然出现的、蜿蜒向下的小径。回头望去，那个破洞如同一个被撕裂的伤口，镶嵌在售票厅腐朽的墙体上，其内是依旧弥漫的尘埃和黑暗，再也看不到任何熟悉的景象。
退路，彻底断了。
我强迫自己转过身，面对这条唯一的路。
小径很窄，仅容一人通过，路面铺满了大小不一的、颜色暗淡的碎石，一直向下延伸，隐入前方更加浓郁的雾气之中。两侧立着扭曲的、锈蚀严重的金属栏杆，许多地方已经断裂、歪倒，形同虚设。栏杆之外，不再是游乐园的废墟景象，而是无边无际、翻滚不休的灰白色浓雾，如同沸腾的云海，深不见底，看久了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吸进去。
空气中的气味也变了。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烂糖果和味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阴郁沉闷的气息——潮湿的、带着霉味的旧纸张，混合着陈年的灰尘，还有一种极淡的、类似于图书馆地下储藏室或者多年未开启的墓穴的那种闭塞感。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像是吸入了时间的尘埃，沉重而压抑。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左手。那枚来自现实单车的齿轮已经不再滚烫，恢复了之前那种微凉的、粗糙的金属触感，像一个沉默而忠诚的老友，提醒着我自身的来处。而另一只手中，那片从无面者脸上撕下的猩红门票碎片，却依旧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温热，仿佛还残留着某种未散尽的诡异能量，与这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
定了定神，我开始沿着小径向下行走。
脚步落在碎石上，发出的声音异常沉闷，像是被某种东西贪婪地吸收掉了大部分声波，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里，连自己的脚步声都显得如此微弱而遥远。这种诡异的吸音效果，反而放大了内心的不安和孤独感。
只有我一个人。
在这条悬于虚无之上的狭窄小径上，向着未知的深渊走去。
寂静如同实质般压迫着耳膜。
走了不知道多久，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在这片失去正常时空感的环境里，时间仿佛也失去了意义。小径依旧向下延伸，周围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只有栏杆外永恒翻滚的灰雾。
就在我的精神因为这种单调和死寂而开始有些涣散的时候——
一个声音，极其模糊地，从前方的雾气深处飘了过来。
我猛地停下了脚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侧耳倾听。
那声音…很耳熟。
像是…林夜？
他在喊我的名字？
“秦…鸣…梦……”
声音断断续续，扭曲不定，像是从一个信号极差的老旧电台里传来，音调也有些怪异，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拖长和颤抖，但依稀能辨认出是林夜那冷静中带着些许沙哑的嗓音。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在叫我？
一股下意识的欣喜和依赖感刚要涌起，立刻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不对。
这里可是虚界深处。林夜怎么可能在这里？而且这声音…听起来太奇怪了。
我屏住呼吸，凝神继续听。
那呼唤声又飘了过来，这一次似乎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秦…鸣梦……过来……这边……”
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引诱力。
但就在这句话的尾巴上，似乎还夹杂着另一个极其微弱、极其扭曲的音节，像是信号干扰产生的杂音，又像是另一个重叠的声音在急切地低语：
“…别…相信……”
声音模糊得几乎无法捕捉，紧接着，又是一两个破碎的音节：
“…回…声……”
别相信？回声？
什么意思？
那清晰的、模仿林夜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更近了些：“快过来……我找到出口了……”
但这一次，我心头警铃大作！
那夹杂在其中的、微弱扭曲的警告，像是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刚刚生出的一丝侥幸！
这不是林夜！
这是……别的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它在模仿林夜，引诱我过去！
回声……？难道是指……
我握紧了手中的齿轮和门票碎片，冷汗再次从额角滑落。
前方的雾气似乎微微涌动起来。
那“林夜”的呼唤声还在持续，一声接着一声，音调变得越来越诡异，越来越扭曲，仿佛一个学习人类语言的怪物逐渐失去了耐心。
而我，站在狭窄的小径上，前方是充满诡异引诱和未知危险的迷雾，后方是再无退路的绝境。
手中的门票碎片，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