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的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药膏的苦涩气味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旧书页和金属的冷硬气息,钻进鼻腔,让人无端端感到压抑。右臂的刺痛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低鸣,提醒着我那挥之不去的威胁,而方才那场短暂却激烈的对峙,更是在这压抑之上增添了几分剑拔弩张的紧张。
林夜站在屋子中央,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那双刚刚还因过度使用天眼通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正锐利如刀地在苏媚身上来回刮过,仿佛要剔除她每一句谎言,每一个隐藏的意图。他眼角那抹未擦净的暗红,在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苏媚则靠在对面的金属桌沿,姿态看似放松,一只手随意地把玩着那个老旧的怀表,表盖开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但她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却微微绷紧,暴露着她内心的警惕。她那缕灰白的发丝在灯光下无所遁形,与手臂上青紫的冻伤一起,构成了一幅诡异又脆弱的画面。
我夹在他们两人之间,坐在沙发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无形的、互不信任的张力在空气中滋滋作响。我们三个,刚刚共同经历了一场超自然的危机,此刻却像三个即将分道扬镳、甚至可能拔刀相向的陌生人。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最终,是林夜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明显的疲惫,却又强行注入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可以暂时跟着。”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地上仿佛都能发出声响,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苏媚身上,“但有规矩。”
苏媚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停下了把玩怀表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第一,”林夜伸出食指,语气斩钉截铁,“一切行动,听指令。我说进,才能进;我说退,必须退。任何擅自行动,合作立刻终止。”他的目光扫过苏媚,带着明确的警告。
“第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更加冷硬,“关掉你所有该死的直播设备。从现在起,你看到的、听到的、经历的一切,都是绝密。泄露半个字,后果自负。”这话几乎是盯着苏媚的眼睛说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第三,”他环视了一下我们两人,最终目光落回苏媚身上,“管好你的好奇心,还有你的…‘能力’。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对任何人,包括我们,使用他心通或者精神控制。”他特意强调了最后四个字。
三条规矩,如同三道铁索,冰冷而坚固。
苏媚听完,脸上没什么意外,反而嘴角慢慢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弄,几分了然,甚至还有一丝…玩味。
她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有些突兀。
“行啊。”她答得干脆,甚至显得有些轻佻,“规矩我懂,林队长。”她故意拖长了“队长”两个字的音调,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
但紧接着,她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迎向林夜审视的目光:“不过,既然是合作,光让我守规矩可不行。我的要求很简单——”
她竖起一根手指,指尖点向林夜,又划向我。
“情报共享。”
“我知道你们在查什么,林夜。你也清楚我能‘听’到些什么。”她的目光锐利起来,“关于归零者,关于玄阴派,关于那些‘桥梁空间’…你们知道的一切,我需要知道。否则,”她摊了摊手,笑容变冷,“这合作也没什么意思,大不了各走各的阳关道,看看谁先撞上死胡同。”
她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直接将了林夜一军。
林夜沉默地盯着她,眼神深处波涛暗涌,像是在急速权衡着利弊。答应她,意味着将至关重要的情报暴露给一个底细不明、亦正亦邪的女人;不答应,则可能立刻失去一个拥有诡异能力、或许能提供关键帮助的“盟友”,甚至可能将其推向对立面。
这同盟,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流沙之上,脆弱得不堪一击。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粘稠。
我看着他们两人无声的交锋,右臂的刺痛似乎都变得遥远了。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茫然感包裹了我。我只是个送外卖的,几天前还在为生计奔波,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差评和超时。可现在,我却坐在一个疑似前刑警的安全屋里,听着他们讨论着什么念灵、什么派别、什么空间…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们…到底在对付什么?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户,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但我知道,外面是那个我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人们过着平凡而真实的生活。而窗帘之后,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却光怪陆离,危机四伏。
我转过头,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迷茫和一丝恐惧,轻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问题:
“我们…到底在对付什么?”
问题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林夜和苏媚之间无声的较量。
两人同时将目光转向我。
林夜沉默了片刻,脸上的冷硬似乎缓和了一丝,但那双眼睛里的凝重却丝毫未减。他看向我,又像是透过我,看向某个更深远、更黑暗的所在。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几乎是叹息般的意味:
“世界的另一面。”
世界的另一面。
这五个字,像是一把冰冷的钥匙,猛地插入了现实的门锁,却打开了一个通往无边黑暗和未知的裂缝。它没有解释一切,却仿佛解释了一切。那些诡异的存在,那些无法理解的力量,那些潜伏的威胁,似乎都有了某种模糊的、却令人更加心悸的归属。
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沉默中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种心照不宣的、临时性的认可。
林夜没有再看苏媚,算是默许了她情报共享的要求,也默许了这个临时同盟的成立。他转身走向工作台,开始整理上面散落的物品,背影依旧挺拔,却难掩疲惫。
苏媚轻轻哼了一声,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她也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拿出手机——屏幕是暗的——开始摆弄,不再说话。
我坐在原地,看着窗外的方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五个字。
世界的另一面。
就在这时,窗外——对面那栋废弃旧楼的某个窗口——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点,悄然向后褪去,彻底消失在建筑物的深层黑暗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留下那枚紧贴窗台角落的玄阴派符印,如同一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注脚,无声地凝视着这边刚刚达成的、脆弱不堪的同盟。
屋内的灯光,将我们三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照亮着这个世界的“正面”。而在这片光鲜的背面,阴影正在无声地蠕动、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