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
寻山陷入回忆，眼神有些发直，“那地方待着实在让人浑身不自在，沙尘暴一停，我们一分钟都不想多待，立刻就想离开。可不知什么原因，卫星电话彻底失灵，指南针死了似的，一动不动！所有的电子设备都罢工了，我们就像被扔进迷宫里的瞎子，怎么绕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他拿起酒瓶，手有些微颤地又倒了一杯，猛喝一口。
“在里面困久了，队里有个经验丰富的老手……突然就魔怔了，眼神直勾勾的，疯了一样的就往那刻满花纹的崖壁上撞，拉都拉不住！”
“然后呢？”
“我们三四个人，拼了老命才把他死死按在地上，用登山绳捆了起来。他力气大得吓人，额头上磕破了，血混着沙土往下淌，可他还在笑……那笑声，听得人汗毛倒竖。”
寻山灌了一大口酒，仿佛要压住那股从胃里翻上来的寒意，“后来他清醒过来，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听见崖壁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不是普通的呼唤，而是像直接往他脑子里下了一道死命令一样，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寻山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股后怕，“你说，这他妈叫什么事？”
钟云野猛灌了一口冰啤酒，“那你们最后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寻山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混杂着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侥幸，“不知道。”
“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寻山用力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努力回忆一段极其模糊又不真实的梦境。
“在里面不知道绕了多久，食物快见底了，水也所剩无几，大家嘴唇干裂得起皮，喉咙里像塞了一把沙子，呼出的气都是烫的。所有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又厚又重的阴影，几乎……几乎都做好了就地埋骨的准备。”
“最可怕的是，那鬼地方，时间都好像被偷走了。手表的指针要么乱跳，要么干脆停了，手机早就成了砖头。抬头看天，一直都是那种昏黄压抑的颜色，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我们失去了所有参照，就像被扔进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沙子和岩石构成的牢笼里，连自己困了多久都搞不清楚，那种感觉……比饥饿和干渴更能摧垮人。”
光是听着，就让人呼吸艰难，钟云野深吸了一口气，又问：“后来呢？”
“后来，峡谷里……突然起了雾。”
“雾？荒漠里起雾？”
看出钟云野眼里的怀疑，寻山郑重解释着：“真的是雾，很淡，灰白色的雾，来得毫无征兆，贴着地表弥漫开来，几分钟就把一切都罩住了，能见度几乎为零，我甚至看不清身边同伴的脸。”
钟云野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牛油，油脂滴落在炭火上，激起一小簇噼啪的火星。
他咬下一口，目光却始终没离开寻山，“你接着说。”
寻山像是需要食物来压惊，挑了一筷子烤韭菜塞进嘴里，含糊着说：“那雾也怪，吸进去凉飕飕的，直往脑门里钻，没过几分钟，人就昏昏沉沉。我和在场的所有人一起，毫无防备的，就那么……睡了过去。”
“睡过去了？”钟云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确定感。
在那种绝境下，集体失去意识，这比遇到猛兽更令人毛骨悚然。
“对，就跟被下了药一样，毫无反抗之力，直接睡死过去。”
寻山用力咽下口中的韭菜，“等再醒过来的时候，那场怪雾，已经散得干干净净。”
“雾散了，之后呢？”
“之后，我们惊奇的发现眼前不再是重复的崖壁和沙丘，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连人带车，竟然置身于一条从没见过的、完全干涸龟裂的河床边上，那河道弯弯曲曲的，像条死去的巨蛇，通向完全陌生的远处。”
“然后，你们就顺着河床跑了？”
“当然！我们当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几乎是凭着本能，手忙脚乱地发动车子，沿着那诡异的河床往前开。”
“车子往前开了大概不到半小时，一直失灵的GpS屏幕突然闪了几下，信号就这么跳出来了！指南针的指针、手表的指针也猛地一颤，恢复了正常。我们……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出了那片鬼地方。”
“当然了，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我们带来的所有无人机，像是集体活够了，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远程操控着，突然同时自动起飞，发疯一样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争先恐后地撞向远处的崖壁，炸得粉身碎骨，死的彻彻底底，无一例外。”
说完，寻山长长吐出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疲惫，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怕。
“说真的，云野。”
寻山的声音有些发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玻璃杯壁，“我现在坐在这里，喝着啤酒，吃着烤串，听着周围吵吵闹闹，却还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跳得又快又重。”
他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云野，我无比庆幸我回来了，带着这条命回来了，而不是像那些无人机一样，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操控着，一头撞死在那片邪门的崖壁上，烂掉，风化，最后变成那鬼地方的一部分。”
钟云野沉默地听着，拿起酒瓶，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注入寻山面前几乎空了的杯子，泡沫细密地涌起又破灭。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钟云野举起自己的酒杯跟寻山的碰了碰，“来，敬你，敬你命大，敬你回来。”
寻山像是被这句朴实的话戳中了，紧绷的下颌线松弛了些许，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端起杯子，重重地迎上钟云野的酒杯。
“好，敬我自己，敬我命大，敬我回来，敬我他妈的向死而生！”
目光与钟云野一碰，他将杯子又往前送了送，“敬我们！往后余生，都风生水起，波澜壮阔！”
一大杯啤酒下肚，冰凉的液体将血液里残留的沙尘与惊悸冲刷掉了许多。
酒意微醺，寻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拉过脚边那个饱经风霜的巨大登山包，开始低头在里面翻找着。
他往外掏着东西，恢复了往日那种絮絮叨叨的劲儿。
“唉，这次去大西北，邪门得很，什么影像资料都没带回来，这土特产倒是实打实背了不少回来。”
一个略显沉重的盒子被递了过来，“喏，我记得你平时有空还喜欢摆弄摆弄毛笔字，特意给你弄了一方上好的洮砚。这玩意沉得很，差点没把我腰累断。”
说着，他又掏出来一个密封的陶罐，“这是隆子那边的黑青稞酒，劲儿不小，味道挺醇，咱俩哪天再细品。”
最后，他拿出一包神神秘秘的东西，戏谑地往钟云野下身飞快地扫了一眼，嘴角勾起，“喏，沙漠里挖的锁阳，大补的好东西……”
“看不起谁呢？”钟云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寻山却笑得越发不正经，“嘿嘿，不知道你小子现在用不用得上，但哥们儿够意思吧？给你多留了点，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我谢谢你！”
“不用谢，哥们也是男人，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