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坊市的夜,被白日里矿工暴动的余烬灼烤着,不安地沸腾。西城铁渣巷的怒吼虽已平息,但“玄记兄弟给活路”的声浪,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坊市底层的每一寸空气里。执法殿的禁令还在墙上贴着,獠牙兽首印鉴依旧狰狞,却仿佛被无数道无形的目光刺得千疮百孔,失去了往日的绝对威严。无形的寒冰被烧开一角,蒸腾起滚烫的民意水汽,弥漫在坊市上空,压抑而躁动。
玄记小院,院门紧闭。门内,却非宁静港湾。白日里逆转舆论的狂喜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沉的凝重。林玄盘坐于地穴入口,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强行催动世界树幼苗同化瓜皮、赋予银线草汁守护之力,几乎榨干了他本就因催生月光苔和改造新武器而虚浮的灵力。半步筑基的玄黄灵液在干涸的经脉中艰涩流转,每一次循环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头顶,“天命反派”的熔金篆文幽光冰冷闪烁,裂痕中的灰气骷髅虚影啃噬的动作带着一种被冒犯后的、更加疯狂的恶意,那幽光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带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仿佛在无声警告:民意救不了你,蝼蚁的怒火,终将被真正的力量碾碎!
苏晚晴守在瓜王藤旁,月光苔汁液的滋养让藤蔓生机勃发,幽蓝荧光在夜色中流转,如同守护的星辰。但她清丽的脸上并无喜色,只有化不开的忧虑。她指尖拂过藤蔓上新抽的嫩叶,感受着那磅礴的生命力,心却沉甸甸的。执法殿的禁令如同悬顶之剑,叶家的报复…更如毒蛇蛰伏在暗影中,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白日里铁渣巷的胜利,是用无数矿工的血和勇气换来的,下一次呢?玄记,还能承受怎样的风暴?
“玄哥…”苏晚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叶家…绝不会善罢甘休。白日丢了那么大脸,夜里…”
“我知道。”林玄缓缓睁开眼,墨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寒星,锐利得刺破地穴的昏暗。他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冷静,“白日是民心,夜里…是刀子。”
他站起身,脚步因虚弱而略显虚浮,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他走到院墙边。白日里被护卫队冲击、被老黄牛踏碎的青石板尚未修复,裸露着狰狞的伤口。而在这些伤口边缘,以及院墙的缝隙、墙角背阴处,几株形态奇异的植物正悄然生长。
那是几株看似普通的藤蔓,叶片肥厚,颜色深绿近墨,藤蔓上零星点缀着一些拳头大小、形似枯萎花苞的灰褐色“瘤子”。这些“瘤子”表皮粗糙,布满细微气孔,在夜色中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混合着腐土与辛辣的怪异气息。正是林玄早前用紫瘟土培育的变异品种——荆棘响屁花!白日里护卫队冲击时,它们只是被踩踏得东倒西歪,毫不起眼。
林玄蹲下身,指尖墨绿灵力流转,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藤蔓的走向,将那些灰褐色的“瘤子”巧妙地隐藏在墙根碎石或破损墙面的阴影里。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布置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而非致命的陷阱。灵力消耗带来的经脉刺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但眼神却冷静如冰。
“晚晴,”林玄头也不回,声音低沉,“把库房里那些晒干的血瘴花粉,取一半来,要最细的。”
苏晚晴心头一凛,立刻照办。血瘴花粉,剧毒,能侵蚀灵力,麻痹神魂,是制作紫瘟土的核心材料之一,危险无比。
林玄接过那包散发着刺鼻甜腥味的暗红色粉末,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走到院墙几处关键节点——尤其是白日里护卫队试图翻墙而入、以及老黄牛踏碎石板能量逸散最剧烈的几个点位。他指尖灵力包裹着血瘴花粉,如同播撒种子般,极其精准而均匀地将粉末,撒入那些荆棘响屁花“瘤子”底部松动的碎石缝隙中,以及藤蔓根部的紫瘟土残留里!
粉末融入,无声无息。那些灰褐色的“瘤子”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表皮气孔开合的速度仿佛加快了一丝,散发出的怪异气息中,多了一缕极其隐晦的甜腥。
“还不够。”林玄直起身,目光扫过院墙上方那无形的玄龟阵光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既然喜欢翻墙…那就给他们…搭个‘红毯’!”
他双手掐诀,体内残存的玄黄灵液强行提起,墨绿的世界树灵力汹涌而出,不再温和,而是带着强烈的刺激与引爆意志!灵力化为无数道细密的丝线,精准地刺入那些埋藏了血瘴花粉的荆棘响屁花“瘤子”深处!
嗡!
几株藤蔓猛地一颤!藤蔓上那些灰褐色的“瘤子”瞬间如同充气般膨胀了一圈!表皮变得近乎透明,隐隐可见内部翻腾着粘稠的、暗红色的浑浊液体和无数细密的、躁动不安的灰黑色气泡!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刺鼻的、混合着恶臭、辛辣与甜腥的毁灭性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在院墙角落弥漫开来!它们被彻底激活,成为了最敏感、最致命的触发式炸弹!而林玄的灵力丝线,就是连接着炸弹引信的、无形的弦!
陷阱,布置完成。以院墙为阵,以荆棘响屁花为雷,以血瘴花粉为毒!静待…恶客临门!
……
子夜时分。
万籁俱寂,连坊市底层的喧嚣也彻底平息,只剩下夜风穿过陋巷的呜咽。三道人影,如同融化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距离玄记小院百丈外的一处屋脊阴影中。
三人皆身着紧身夜行衣,材质特殊,不反光,不泄气息,如同三块冰冷的顽石。脸上覆盖着只露出冰冷眼眸的黑色面罩,眼神锐利、麻木,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波动。腰间悬挂着淬毒的短匕,背后负着狭长的乌木劲弩,弩箭箭头在夜色下泛着幽蓝的寒光。炼气巅峰的气息被收敛到极致,如同三柄收入鞘中的杀人利器。正是叶家圈养的死士,代号“影牙”!奉叶辰之命,抹除林玄,洗刷叶家连日受挫的耻辱!
为首的死士代号“枭”,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寂静的小院。院门紧闭,玄龟阵的淡蓝光幕在夜色下流转,散发着稳定的灵力波动。他微微抬手,身后两名死士如同鬼魅般散开,呈三角之势包围了小院。
“阵,硬闯不易,惊动守护牛更麻烦。”枭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冰冷沙哑,“目标,墙破处。翻墙,速杀!”
目标明确,行动迅捷!三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借着夜色的掩护,瞬间掠过百丈距离,精准地扑向白日里被老黄牛踏碎石板、玄龟阵光幕因地面破损而略显薄弱、能量流转稍显迟滞的那段院墙!
为首的死士“枭”身法最快,脚尖在碎石断墙上一点,身形如鹞鹰般拔起,轻盈地越过破损的墙头,朝着院内无声落去!
就在他双脚即将踏足院内地面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断裂的脆响,从他落脚点的碎石缝隙中传来!
声音虽小,在死士耳中却不啻惊雷!
“不好!”枭瞳孔骤缩!经验告诉他,这是陷阱机关触发的声音!他想也不想,体内炼气巅峰的灵力瞬间爆发,身形强行在半空中扭曲,就要向后暴退!
然而,太迟了!
就在那声“咔嚓”响起的瞬间——
轰!噗!嗤——!!!
一声沉闷如巨兽肠胃蠕动的恐怖闷响,伴随着一声如同放大了百倍的、撕裂布帛般的刺耳尖啸,猛地从枭落脚点的院墙根下爆发出来!
不是火光!不是气浪!
而是一大团浓稠得化不开、翻滚如沸粥的暗红色雾气,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瞬间将枭那刚刚落下的身影彻底吞没!
这红雾不仅浓稠,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混合了陈年粪坑发酵、腐烂尸体、劣质硫磺以及浓烈血腥甜香的毁灭性恶臭!臭气之浓烈、之霸道,瞬间突破了炼气修士的闭气极限,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入鼻腔,直冲脑髓!
“呃啊——!”即使是训练有素、意志如铁的死士枭,在这超越人类忍受极限的恶臭侵袭下,也瞬间发出了一声凄厉变调的惨叫!他感觉自己的鼻子、眼睛、甚至整个头颅都在被强酸腐蚀!意识一片空白,护体灵力剧烈波动,身形彻底失控!
这还不算完!
那暗红恶臭浓雾扩散速度极快,瞬间弥漫开来!不仅笼罩了枭,更将紧随其后、刚刚跃上墙头的另外两名死士“鹫”和“隼”,以及他们落脚点附近埋藏的其他几颗荆棘响屁花“瘤子”,全部卷入其中!
轰!噗!嗤——!!!
轰!噗!嗤——!!!
如同点燃了连环炮仗!接二连三的恐怖闷响与刺耳尖啸在院墙根下、墙头上接连炸开!一团团更加浓烈、更加恶臭的暗红雾瘴喷薄而出!彼此交融、叠加!
刹那间!
小院靠巷子的整段院墙,连同外面小半条街道,都被这翻滚沸腾、恶臭滔天的暗红雾海彻底吞噬!浓雾翻腾,恶臭弥漫,遮蔽月光,笼罩一切!
“咳咳咳!呕——!”
“我的眼睛!啊——!”
“毒!是剧毒!闭气!快闭…呕——!”
墙头上,浓雾中传来“鹫”和“隼”撕心裂肺的咳嗽、呕吐和惊骇欲绝的惨叫!那恶臭不仅摧毁嗅觉,更带着强烈的刺激性,灼烧着他们的眼睛、皮肤!浓雾中蕴含的血瘴花粉剧毒,更是如同跗骨之蛆,顺着他们因痛苦而张开的毛孔和呼吸道疯狂侵蚀!灵力运转瞬间滞涩,神魂传来麻痹刺痛!
而最先中招的枭,早已在浓雾中失去了所有声息,不知死活。
这惊天动地的巨响和那瞬间弥漫半条街、足以熏倒大象的恐怖恶臭,如同在寂静的深夜里引爆了旱天雷!
“天塌了?!”
“什么味儿?!呕——!”
“毒气!是毒气!玄记那边炸了!”
“快跑啊!”
附近几条巷子瞬间炸开了锅!无数被惊醒的住户惊恐地推开窗户,立刻被那汹涌而来的恶臭熏得头晕眼花,涕泪横流!尖叫声、呕吐声、哭喊声、慌乱的奔跑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玄记小院内。
苏晚晴被那恐怖的巨响和瞬间涌入院中的恶臭余波惊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林玄却站在地穴入口的阴影里,面无表情。他指尖一缕墨绿灵力悄然散去,那是他感应到陷阱触发后,瞬间切断与世界树灵力丝线联系的印记。他冷冷地看着院墙方向那翻腾的暗红雾海,听着墙外死士凄厉的惨叫和半条街的混乱,嘴角缓缓向上勾起一抹冰冷、残酷、如同深渊寒冰的弧度。
“叶家的刀?”他低声自语,声音在恶臭与混乱中几不可闻。
“断了!”
与此同时,青云宗内,叶辰静修的密室。
盘膝而坐的叶辰猛地睁开双眼!他头顶那“天命之子(候选)”的璀璨字幕骤然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剧痛、麻痹与恶心眩晕的负面感觉,毫无征兆地顺着某种冥冥中的联系,狠狠冲击着他的心神!
“噗——!”
叶辰喉头一甜,竟直接喷出一小口鲜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捂着胸口,感受着那如同被无形毒针刺入神魂的诡异痛苦,眼中充满了惊骇、暴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林玄!!”一声饱含怨毒与惊怒的嘶吼,在密室中回荡。
……
玄记小院,墙角屋檐下。
黄伯抱着酒葫芦,在震天巨响和滔天恶臭中,只是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把葫芦口往鼻子上凑了凑,似乎想用劣酒的辛辣盖过那恶臭。他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睁开一条缝,瞥了一眼院墙方向那翻腾的红雾,又扫过林玄冰冷的身影,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带着酒气的笑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淹没在墙外的混乱惨叫中:
“…叶家的狗…鼻子太灵…”
“…踩了屎…炸了腚…”
“…嘿嘿…活该…”
他咂了咂嘴,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洞悉的精光,仿佛穿透了恶臭的迷雾,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老根…要发新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