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曼喉间刚溢出一声“进来”,秋桐已轻手轻脚推开门。身上那件淡灰色粗布丫鬟服本就宽松,却偏裹不住她丰腴的身姿,走动时衣料贴着腰臀微微晃,像极了扬州秦淮河畔那些刻意勾人的模样。陈一曼当即皱紧眉,语气里淬着冷:“我没说过?没我允准,不准在院里随意走动。”
秋桐头埋得更低,指尖反复缠着衣角,指腹都磨得发毛,声音里透着怯意:“请小姐吩咐,秋桐……秋桐愿做任何事。”
“做什么事?做给院里人看你怎么搔首弄姿?”陈一曼的话像冰碴子砸下来,“这里不是你待过的扬州勾栏!家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习惯,趁早收干净!快去换件更宽松的衣裳,别在人前丢我的脸!”
秋桐卷衣角的手猛地顿住,粗布被指尖掐出几道白印子,声音却比方才硬了些:“回小姐,这已经是我最宽松的衣裳了——若小姐实在看不惯,我这就去换件更旧、更遮人的。”
“你敢跟我顶嘴?”陈一曼凤眼陡然圆瞪,手掌“啪”地拍在沙发扶手上,瓷杯都震得晃了晃。
秋桐攥紧衣角的手骨节泛白,方才的怯懦像被风吹散了,抬眼时眼里竟带了点委屈的倔强:“秋桐不明白,为何小姐打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我?”
“看上你?”陈一曼咬着牙,声音里满是嫌恶,“一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想起你在大哥面前那狐媚样!整天把后院搅得乌烟瘴气,我能容你到现在,已是够客气!”
“小姐,你真的误会了,我和大少爷……”
“闭嘴!”陈一曼厉声打断,“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想立贞洁牌坊?当我眼瞎不成?”
“好了,一曼。”陈万富终于开口,朝秋桐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些,“你先下去吧,有话我跟小姐说。”
秋桐头埋得更深,转身时袖角不小心扫过旁边的花架,一片枯得发脆的叶子悄然落下,砸在青砖上,没声息。
“爹!连你也护着她?”陈一曼猛地转头,胸口气得起伏,“你没看见她方才那副样子?眼里根本没我这个主子!”
“秋桐毕竟是自己人,手脚机灵,也肯听话。”陈万富捻起颗花生,慢悠悠剥着壳,“你想想,谁愿意千里迢迢离了家乡,来这陌生地方服侍你?多个人手总比少个强。”
“自己人?”陈一曼冷笑,“她能摸进陈家大门,就说明心思不单纯,指不定是来做什么的!心怀叵测的东西,留着就是祸根!”
“不管她安没安好心,只要能帮你把那个少奶奶拉下来,就值得留。”陈万富把花生仁扔进嘴里,嚼得漫不经心。
“爹也太高看她了!”陈一曼语气里满是不屑,“一个浑身散发着狐骚气的臭丫头,除了会勾三搭四、勾引男人,还能做什么?难不成她还能帮我扳倒少奶奶?”
“别小看她。”陈万富话锋陡然一转,剥花生的手顿了顿,眼里多了点深不见底的光,“我倒怀疑,小翠的死,跟她脱不了干系。”
陈一曼惊得张着嘴,半天没合上,眼里瞬间漫上惊悚:“爹……爹说的是真的?”
“我也只是怀疑。小翠死的前一日,秋桐与你大哥在后花园,当日晚上就发生了这种事。你大哥虽有色心,但无色胆,若是无人鼓动他,他也不敢。”
“那爹为何不问问大哥?”她急道。
“自从小翠死了,我就没见过你大哥的人影。”陈万富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点无奈,“你大嫂回了娘家,没人管着他,想必又去外面吃喝玩乐、瞎胡闹了。”
陈一曼咬着牙,指节都攥得发白:“一定是这个狐狸精唆使的!她素来跟小翠不和,小翠死了,她最得意!当初我就说,把她和大哥那点龌龊事抖出来,让爹把她轰出陈家,可爹和大姨娘偏护着她,说什么‘丫头懂事,留着有用’!现在好了,闹出人命了!”
“有几个府里的丫头是干净的,换来换去还不是一个样。”
“小翠不一样!”陈一曼急声道,“小翠虽也是丫头,却忠心,对我从来没有二心!哪像秋桐,一肚子坏水!”
“小翠的心劲太野,比秋桐狠多了。”陈万富淡淡道,“秋桐心里好歹还有点暖的东西,知道怕,懂收敛。小翠若是得了势,翻脸比翻书还快,将来未必不会反咬你一口。她死了,对你来说,反倒是件好事。——你若是横竖看她不顺眼,等这事了了,爹就把她带回老宅去。”
“带回老宅也不行!”陈一曼语气坚决,“我劝爹回去就把她轰出去,这种祸害,留着迟早出事!”
“她一个丫头片子,能翻起多大风浪?”陈万富笑了笑,眼里却没什么暖意,“等我回去问了你大哥,自然能查清楚。若真是她干的,就凭这个把柄,将来你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不敢吭一声。况且,她无亲无故,在这世上连个牵挂的人都没有,就算真没了,又有谁会晓得?”
陈一曼没好气的瞟了陈万富一眼:“何意,不懂?”
“爹是怕你这急脾气,坏了大事。”陈万富看着她,语气沉了些,“你身边现在缺的,是能帮你做事的人。秋桐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够机灵,也够狠,若能让她帮你除了谢兰?,你岂不是省了不少心?你现在最该做的,是把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只要这孩子落地,你就是陈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爹的意思是,为了让她能助我除了少奶奶,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任她来跟我抢先如是吗?”
“胡说八道!我问你,那少奶奶和秋桐哪个难对付?”
“当然是少奶奶。”
“这就对了。”陈万富放缓语气,“你现在的敌人是谢兰?,不是一个低贱的丫头。等你坐上正室的位置,成了堂堂正正的会长夫人,到时候再收拾秋桐,还不是手到擒来?她一个丫头,还能翻出你的手掌心?”
“那么,爹的二姨太和三姨太不都是府里丫头吗?她们是怎么上位的?——只要我活着,他休想碰别的女人!”
陈万富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着棚顶上的灯,无奈地摇头:“先如现在可是个堂堂的大会长了,又有日本人做他的靠山,按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娶个三房四妾你能拦得住?爹只是想告诉你,别因小事大,你要对付的是少奶奶,若将来你坐上正室之位,你还怕他娶多少个女人,她们不都得听你的?”
陈一曼的眼泪扑籁籁得落下来:“你若真是我亲爹,真疼我,就千万不要给先如熏陶这样的思想!为了他我连家都舍了!他必须只爱我一人!若他再碰别的女人,我就死在他面前,到时候爹就来为我收尸吧!”
“就你这种不服软的性格,若真是上战场杀敌,第一个挨枪子的就是你,跟你娘一个臭脾气。”他叹气,将手里未剥完的花生连皮带粒都扔进了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