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过窗棂,陈先如就推开管家的房门,指尖还沾着点外袍的寒气,语气带着不容耽搁的仓促:“等少奶奶醒了,你跟她说,今晚的宴会让她早些准备,入夜我来接她。”
话没说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补了句,眉头微蹙,带着对细节的考量:“对了,把我上次穿的那套藏青暗纹礼服找出来,仔细熨烫平整——今晚的场合,不能出半分差错。”
西跨院里,谢兰?就坐在床上,她一宿没合眼,直到天快亮时才浅浅眯了会儿,却猛地被噩梦惊醒——梦里陈先如被人追着打,满身都是血。至今心口还突突跳得发慌。
她抬手按了按眉心,只觉得头晕乎乎的,刚想坐直身子,肚子突然传来一阵坠感,不是疼,是沉沉的、往下拉的闷胀,连着腰也酸了起来。
“小姐,您怎么了?”恋儿端着铜盆进来,忙放下走过去,“您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一宿没睡好?”
谢兰?摇摇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没事,就是……有点晕。”她没敢说噩梦,也没提肚子的坠感——只当是昨夜着急上火,气着了身子。
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恋儿探头一看,回头道:“小姐,是管家来了。”
谢兰?忙抹了抹头发和衣襟,扶着恋儿的手,慢慢下床。刚走到屋门口,就见管家站在廊下,眉头皱得紧紧的,往日里还算平和的脸色,此刻满是凝重。
“少奶奶。”管家躬身,声音比平时沉了些,“老奴是来跟您说,少爷早早就走了,走前,让我转告您,今晚小西大佐在凤安大酒店宴请名流,要带您一同去,让您今日早些做准备。”
“带我去?”谢兰?的声音顿了顿,肚子又传来一阵坠感,她下意识按住小腹,脸色更白了:“管家,我不能去。是陪他一起给日本人撑场面,还是陪他一起丢陈家的脸。”
“少奶奶,老奴有句话,想跟您说说。”
管家转向谢兰?,语气沉得像浸了水的棉:“您不愿去,老奴懂——谁也不想陪着少爷往火坑里走。可您想过吗?您若不去,今日宴上只有少爷一个人面对小西大佐那些人。他们要是灌少爷酒、逼少爷应下更过分的事,谁来悄悄拉他一把?谁来盯着那些人有没有藏着别的心思?”
管家顿了顿,抬头时眼里满是恳求:“您是少奶奶,是他最亲近的人。您去了,不是帮他撑场面,是帮陈家看着他——别让他一时糊涂,真把全家都搭进去。再说,您去了,也能看看小西大佐到底想干什么,往后咱们也好有个应对。”
谢兰?攥着手松了松。她想起陈先如曾说过“不会拿全家命去赌”时的模样,又想起顺和商行老板的焦急,心里像被揪着。是啊,她若不去,谁能在宴上悄悄提醒他?谁能盯着那些日本人的动作?
谢兰?长叹口气,声音轻却坚定,也带着无奈,还有一丝丝的怨:“我去。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要把陈家,带到哪一步?!”
管家悄悄松了口气,只是眼底的忧虑更深了——这场宴会定是不简单,少爷和少奶奶这一去,前程未卜,谁知道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暮色刚漫过西跨院的青石板,陈先如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他没先去东跨院,径直往西跨院的主卧走。管家正捧着熨烫好的西装站在屋中。
“少奶奶呢?他们的车在外面等着。”他一边问着,手却没耽搁,解开外袍换衣
“少奶奶正在她的屋里换衣妆。”管家上前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却满是急意:“少爷,少奶奶已经知道了——您不是被迫,是甘心接下这差事。夜里在房里翻来覆去,一宿都没睡好啊!”
陈先如解领带的手顿了顿,指尖攥着领带梢,脸色沉了沉:“她知道便知道,早晚得面对。”话虽硬气,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陈家要撑下去,总得有人做这个恶人。”
“少爷,您能不能……”管家还想再说,却被陈先如抬手打断:“别说了,今晚宴上她跟着去就行。”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却藏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他其实也怕,怕谢兰?怨他。
等陈先如换好西装出来,谢兰?站在廊下,月白旗袍的下摆被晚风拂得轻轻晃,她没戴耳坠,鬓发也只简单挽了挽。几缕碎发贴在颊边,遮不住眼下淡淡的青影——那是一宿没睡,熬出来的倦。她的脸色比旗袍的月白色还要浅些,透着股弱不禁风的柔。见他出来,她也没抬头,只低声道:“走吧。”
陈先如看着她垂着的眼睫,想开口说点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外面冷,把披风披上”。伸手将恋儿手中的披风拽过,谢兰?却侧身躲开,径直往院外走,背影绷得像根弦。他望着那道单薄的背影,喉结又滚了滚,终究还是默默跟上。
恋儿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低低叹了口气,转身回房。
陈先如和谢兰?刚踏出陈家大门,巷口的风就裹着尘土扑过来,吹得谢兰?鬓边的碎发贴在颊上。他刚要抬手帮她拂开,身后忽然传来拖沓的脚步声,伴着一声黏糊糊的“哥——”。
两人同时回头,就见狗子揣着两手站在不远处,裤脚沾着泥点,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谢兰?的月白旗袍,又扫过陈宪如笔挺的西装:“哥嫂这是要出门?穿这么齐整,莫不是去赴宴?”
陈先如眉头瞬间皱紧,语气冷得像冰:“你来做什么?”
狗子搓着手往前凑,脚步都带着谄媚:“二嫂没跟哥说给我谋个活计嘛?可我看哥今日出门,或许能带上我——您看我这闲着也是闲着,跟着您还能搭把手。”
“别添乱。等我回来说。”陈先如拉着谢兰?就要往车上走,却被狗子快步拦住,他伸手拽住陈先如的西装袖口,指腹蹭着布料:“哥别呀!我听人说,凤安大酒店今晚有大场面,还有日本人!您带我去见见世面,将来我肯定记着哥的好,说不定还能帮您跟他们搭话呢!”
陈先如脸色彻底沉了,猛地甩开狗子的手,西装袖口被扯得发皱:“你懂什么?那不是你该凑的热闹!赶紧走,别在这碍事!”
狗子被推得一个趔趄,脸上的笑垮下来,却还不死心:“哥!我就在这儿等您!您不给我准信,我就不走!”
陈先如没再理他,扶着谢兰?上了车。车门关上时,谢兰?忍不住透着车窗往外看,见狗子正往东跨院走,那扇月亮门像一张要吞人的嘴。她心里猛地一沉——今狗子又找上门来,指不定又要和二姨太闹出什么龌龊的事。
谢兰?觉得后颈一阵凉,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旗袍的盘扣。她却不知,此去宴会,所要经历的和看到的,是比这宅内阴谋还要伤他千百倍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