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席间定规之后,院里的气氛和缓了许多,陈一曼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再寻衅,日子总算安稳了下来。只是这份安稳,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陈一曼在暗处犹如一只伺机扑食的猫,眯着眼静观其变,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一日黄昏,陈先如却比往日早些回来,神色间带着久违的轻松与喜悦。自二姨太过门后,他鸿运当头,事事顺遂。恰逢陈万富又慷慨解囊,借他一笔资金周转。短短数日,几近停滞的茶庄与油坊便起死回生,蒸蒸日上。这一切,仿佛正应了陈万富那句“天作之合,万事顺遂”。他意气风发,心中已开始筹谋:待生意彻底稳固,便与陈万富商议,在凤城开设几家盐业公司,大展宏图。
他喜不自胜,当即命仆人唤来谢兰?,将近日的喜事一一道来,并告知她,过两日要请二叔来府中饮酒,顺便让他见见一曼。
谢兰?闻言,眸光一亮,欣然道:“如此甚好!何不趁此良机,请二叔做个见证人,让我与一曼正式结为金兰之好?”
“你们不是早已以姐妹相称了么?”陈先如抬眼,带着几分笑意。
“那不过是口头上的亲近,并无凭证。”谢兰?温婉一笑,“若能在二叔与列祖列宗的见证下立下盟约,那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天地为鉴的金兰之好。况且,一曼自从来了这里,你也看到了,她始终与这个家隔着一层,心存戒备。我希望能借此仪式,让她真正放下心防,融入这个院子当中。如此,你也能少一分牵挂,专心于你的事业。”
陈先如闻言,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我也未料到会是如此。还好你善解人意,为人大度,否则我真是左右为难了。”
他感激地望着谢兰?,叹道:“以后这家中的事,还要多劳你费心。她自小娇生惯养,从未有人违逆过她。如今初来乍到,举目无亲,难免心存戒备,言语间若有失当,你多担待些。”
他又叮嘱道:“你让恋儿在她面前也收敛些,若实在难以相处,便暂且回避。家是讲和的地方,若天天鸡飞狗跳,谁也过不好。”
谢兰?点头应下。
陈先如神色一黯,忆起往事:“我时常会想,若不是她爹相救,我兴许就见不到你了。这便是天意吧。娶一曼,或许也是命中注定。”
他望着窗外,目光悠远:“以前我从不多想,如今却常常反思。南方一行,真是我一生的转折点。”言罢,他长舒一口气,笑道:“好了,不提这些旧事了。”
他转向谢兰?,语带歉疚:“所以,为报她爹的恩情,我们对她总要多些迁就。只是……委屈你了。”
谢兰?心头一暖:“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委屈。自小爹便教我‘家和万事兴’。二姨太刚来,我真心相待。但我能力有限,恐有不周之处。若日后我哪里做得不好,或是让她起了误会,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否则积怨日久,伤了和气,家就不安宁了。”
陈先如感动,将她拥入怀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能娶到你,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他轻拥着她,脸颊摩挲着她的秀发:“你善良、美丽、真诚、明理、宽容、大度。她能遇到你,是她的幸运。”
谢兰?抬眸望他,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感动:“真的吗?我在你眼中,竟有这么多优点?”
“何止这些……”
谢兰?忙将玉指轻按在他唇上,幸福地笑了:“这些,已足够我幸福一辈子了。”
之后,陈先如来到东跨院,将过两日请二叔来府,以及谢兰?欲与她结为金兰之事告知了陈一曼。
陈一曼闻言,心底顿时翻起了疑云:“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姐妹相称又如何,还不是做样子。正妻之位难道会让给我?不过是想博个贤良淑德的美名,稳固自己的地位罢了。我看她,真是像极了楚怀王身边那个阴险的郑袖!”
想到此,她恨得牙根发痒,冷哼一声:“姐姐可真是不简单。我们已是姐妹相称,有无仪式又如何?不过是多此一举。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在你面前卖好罢了。”
“你误会她了!”陈先如皱眉道。
“让我如何不误会?”她反问,“若有人抢了你心爱之物,你会如何?”
“当然不让。”
“这就对了。人之常情。我从不信一个女人会眼睁睁看着别人夺走自己心爱之物而无动于衷,还故作大方,除非她心机深沉,就像郑袖。”
“郑袖?”陈先如不解。
于是,陈一曼将“魏女割鼻”的故事娓娓道来。陈先如听后,无奈的摇头,苦笑道:“难怪有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书读多了,倒学会了胡乱猜疑。你真不知兰?是怎样的人。我们青梅竹马,她的品性我最清楚,她对你也是一片真心。”
他重重叹了口气,劝慰道:“家之和,最忌猜疑。家和万事兴,我不希望这个家鸡犬不宁。我知道你的心结,我说过,在我心里你们平起平坐,为何你如此执念?若你实在在意,等二叔来了,我提一句便是。兰?定不会在意,免得你日后再生嫌隙。”
“你在怪我?”陈一曼转过身,泪水又涌了上来,“是说我来了,这院子就不清静了?那你送我回去好了。”
见她落泪,陈先如无奈,心中暗叹:一个院子里的女人多了,哪里是鸡飞狗跳四个字能概括的,是剪不断的牵扯,是摆不平的秤。将他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再叹,只能温声哄道:“好了好了,不提此事了。”
陈一曼肩头一颤,睫毛上挂着泪珠,声音沙哑:“我也并非在意大小,只是想投石问路,试试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若二叔来了,你当真说了,二叔也点头,我就信她。至于正位,原也不重要。”
陈先如这才松了口气,替她拭去泪水,笑道:“这才是乖的。以后啊,你就跟着我享福吧。”
“该是你跟着我享福才对。”陈一曼嘟囔道。
陈先如一愣,随即笑道:“说得是。我有了你之后,生意才顺风顺水,你真是我的宝贝。”
“那是自然。”陈一曼得意地扬起下巴,“我们是前生后世的缘分。你可得看好我——哪天把你这个宝贝气跑了,看你咋办。”
“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得把你追回来。”说着,他伸手去挠她的痒,她笑得连连后退,举手招架,口中还不忘讨饶。先前的那点阴霾,也在这笑声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闹够了,陈一曼依偎在他怀里,声音低沉:“天天盼着你回来,可明儿你又要去忙你的事,留我一个人……”眼泪又落了下来。
陈先如拍着她的背,温声道:“这院子里人不少,让平儿她们陪着你。实在闷了,就出去逛逛。等我忙完,带你出去走走。”
“过些日子是多久?”她泪眼婆娑,“我想越快越好,这个院子闷坏我了。”
陈先如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明日我正好去丹东办事,就带你一起吧。明日我们早早动身。”
陈一曼立刻破涕为笑,一跃而起:“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我们两个,不许带旁人!”
“好,就我们两个。”陈先如笑着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