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的家属宿舍楼道里,昏黄的灯光下挤着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
王晓娟抱着哭累睡着的宝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进娘家,“砰”地一声甩上门,隔绝了外面的窃窃私语。
没过多久,木建国拖着沉重的步子跟了过来。
他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了敲。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王母那张保养得宜却此刻布满寒霜的脸。
她上下扫了木建国一眼,没说话,侧身让他进去,随即又重重地把门关上。
屋里,王父正沉着脸坐在唯一的藤椅上,手里的茶杯捏得死紧。
王晓娟坐在床边,背对着门,肩膀一抽一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宝儿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
“爹,娘……”木建国喉咙发干,声音沙哑。
“你还知道来?”
王父猛地放下茶杯,陶瓷磕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木建国,我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把娟子交给你,是让你这么作践她的?
大晚上的,把我闺女和外孙赶出家门?
你们老木家真是好大的威风!”
王母立刻接上话,语气看似劝和,实则句句扎心:
“老王,你少说两句,建国也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有误会。”
她转向木建国,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建国啊,不是娘说你。
娟子她性子是直了点,可心眼不坏,她为你,为你们家付出了多少?
当初追她的小伙子能从厂门口排到后街,可她偏偏就认准了你这个穷小子。
我们老两口拗不过她,掏心掏肺地帮你安排工作,找宿舍……图啥?
不就图你对她好,图你们把日子过好吗?”
她拿起毛巾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这大过年的,闹成这样,让左邻右舍怎么看?
我们老王家的脸往哪搁?
娟子以后在厂里还怎么抬头?”
这一番连削带打,软硬兼施,把“恩情”、“面子”、“付出”像一座座大山,压得木建国喘不过气。
他低着头,岳母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当初王晓娟确实不顾一切跟了他,岳家也确实出了力……这份情,像枷锁,捆得他动弹不得。
“爹,娘,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
他声音艰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不该……不该动手。我混蛋。”
他看向王晓娟的背影,
“娟子,跟我回去吧,宝儿不能没娘……年总要过的。”
王晓娟肩膀抖了一下,却没回头。
王父冷哼一声:
“回去?回去再受气?建国,不是我说你,你们家现在是不是觉得翅膀硬了?
二丫是出息了,可那也不能不把长辈放在眼里。
娟子给你们老木家生了儿子,是功臣,你们就这么对她?”
王母立刻唱起红脸,拍着王晓娟的背:
“娟子,你看建国也认错了,孩子还小呢,总不能真在姥姥家过年吧?
听娘的话,跟建国回去,好好说,啊?”
王晓娟这才慢慢转过身,眼睛红肿,脸上却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得意。
她看着低头认错的丈夫,感觉自己终于拿捏住了他。
“回去可以,”
她扬起下巴,声音带着拿腔拿调的委屈,“但我有个条件。”
木建国抬起头,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分家。”
王晓娟清晰地说道,眼神锐利,
“必须分家,咱们带着宝儿自己过。
我再也不想看你爹娘偏心眼,再也不想看你那妹妹甩脸子。
不分家,我和宝儿就不回去。”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木建国头顶。
他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
“分家?娟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爹娘还在呢,分什么家。”
“凭什么不能分?”
王晓娟尖声道,
“你爹娘眼里只有你那个有出息的妹妹和能干的老二,我们娘俩算什么?
不分家,等着一直被他们压着?被他们看不起吗?”
王父皱了下眉,似乎觉得女儿这话有点过,但没立刻反驳。
王母叹了口气,看似公允地说:
“建国啊……娟子这话是冲动了点,可也不是没道理……你们小两口带着孩子,分开过也许更自在……总不能一直委屈着……”
木建国看着岳母那副“为你着想”的虚伪面孔,再看看妻子有恃无恐步步紧逼的样子。
他为了孩子,为了所谓的恩情,低三下四地道歉,换来的不是息事宁人,而是得寸进尺的分家要求。
“不可能。”
他猛地挺直了腰板,脸色铁青,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褪尽了,
“王晓娟,我告诉你,只要我爹娘还在,这个家就不可能分,你想用这个拿捏我?做梦。”
他猛地一甩手,指向门外,声音因极度愤怒而颤抖:
“你不回去是吧?行,你爱在娘家待多久待多久。
这个年,我们老木家自己过。”
说完,他再也不看惊愕的岳父岳母和目瞪口呆的妻子,转身猛地拉开门,在邻居们诧异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屋里,只剩下王晓娟难以置信的哭声和王父王母面面相觑的尴尬脸色。
木建国摔门而去的巨响还在楼道里回荡,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门外邻居们的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王家人的脸上。
王母脸上的“痛心疾首”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反应极快,脸上立刻堆起一个无奈又歉疚的笑容,快步走到门口,对着外面探头探脑的邻居们扬声道:
“哎呀,没事没事,小两口拌嘴,建国这孩子脾气急,回头就好了
娟子就是想家了,回来住两天。
散了吧散了吧,大冷天的。”
说着,她“砰”地一声,利落地将门关上,还顺手反锁了门栓,彻底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门一关,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转过身,看着还在床边抽噎的女儿,眼神里没了刚才的“心疼”,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算计和不耐烦。
“哭,就知道哭。”
王父把茶杯重重撂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脸上哪还有刚才的“沉痛”,只剩下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没出息的东西,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话都不会说。”
王晓娟被父母的态度转变吓了一跳,哭声都噎住了,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委屈道:
“爹,娘,你们也看到了,他……他就这么走了,他根本不在乎我和宝儿。”
“在乎能当饭吃?”
王母走到床边坐下,语气冷硬,
“教你多少回了?做事要动脑子,分家这种话是能直接嚷嚷出来的?
木家那老两口最要脸面,你这么一闹,木建国能答应才怪。”
她戳着王晓娟的脑门:
“你呀,就是太急。
你现在最大的本钱是什么?是宝儿。
你是给他们老木家生了长孙的大功臣,这就是尚方宝剑。
你得慢慢磨,让他们觉得亏欠你,心疼你,到时候不用你提,他们自己就会想着把好东西都扒拉给你和宝儿。
那老两口疼闺女还能疼过亲孙子去?”
王晓娟抽噎着,不服气道:
“可他们就是偏心,您没看到,好吃的紧着木齐章和木建军,木齐章那屋子,现在让木小丫一个丫头片子住着。
我们呢?跟着他们挤在那小破屋里。
宝儿连个爬的地方都没有。”
她越说越气,声音尖利起来,她是家中独女,向来霸道惯了,之前是没生孩子没底气,现在有了孩子她腰板直直的。
“我就是看上木齐章那屋了,敞亮,就该给宝儿住。”
王母眼中精光一闪,压低声音:
“那屋子……确实不错,但这事急不得。
你得让木家老两口自己觉得,亏待了宝儿,对不起你这个功臣媳妇。
等他们心里愧疚了,自然什么都会想着你们娘俩。”
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木家现在看着是起来了点,但根子上还是穷酸。
捏着宝儿,还怕拿捏不住他们?
慢慢来,木家那点东西,迟早都是我们宝儿的。”
一直没说话的王父,阴恻恻地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得意:
“哼,木建国那小子,今天敢摔门走?有他后悔的时候。
他要是真有骨气敢提离婚……”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点燃一支烟,吐出一口烟雾,烟雾后的眼神冰冷而笃定:
“……那正好,宝儿就留下,改姓王,正好给我老王家续上香火。
我倒要看看,他们老木家舍不舍得这唯一的孙子。”
王晓娟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父亲,心底窜起一股寒意,但随即有了倚仗的快意又涌了上来。
王母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像是认同,又像是终于找到了终极的杀手锏。
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宝儿不安的哼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