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合作社比菜市场还热闹。
木齐章攥着那本县会计证,在人群里挤了十分钟才摸到财务室门框。
戴眼镜的老会计从账本里抬头:“什么事?”
“老师傅,您这儿需要兼职会计不?”
木齐章把证件递过去,“我做过几年工业账,县里财政局的年度审计也参与过。”
老会计推推眼镜,证件翻得哗哗响:“县里的证啊?不行不行,咱们这儿只认北京的会计章。”
“可我专业能力没问题,要不您考我几道题?”
“小同志,不是我不通融。”
老会计把证件推回来,“上头有规定,外地证要重新考核。你要真想干,先去财政局考个本地的。”
回去的路上,木齐章踢着石子算账。
报名费要五块,考核周期三个月,通过率据说只有三成。
她捏了捏口袋里仅剩的八块钱,拐进副食店称了半斤最便宜的碎桃酥。
周一数学分析课,教授讲的拉格朗日定理在木齐章脑子里转成账本借贷方。
下课铃响时,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是会计分录。
这段时间她忙得脚不沾地,只好先住了宿舍几天。
“木同学最近改修财会了?”赵兰探过头打趣。
木齐章合上本子苦笑:“帮老乡算点账。”
晚上宿舍熄灯后,上铺的林芳探头:“木齐章,你这两天老走神,是不是家里困难了?”
黑暗里响起七嘴八舌的讨论,北京本地的周晓芸提议:“要不跟我去友谊商店当临时翻译?一天三块钱呢!”
“她数学系的高材生干什么翻译。找李教授呀,他女婿在财政局管会计考核。”
宿舍瞬间安静。
谁不知道数学系的李教授是出名的不近人情,上学期挂科率全院最高。
徐婉莹翻了个身:“李教授看着凶,其实最好说话,只要你微积分考满分。”
第二天课间,木齐章抱着《会计制度设计》堵在教研室门口。
李教授端着搪瓷缸出来,眉毛皱成倒八字:“什么事?”
“教授,我想考北京的会计证。”
木齐章递上自己的县证件,“需要单位推荐信,您能不能.......”
“不能。”教授转身就走,“我从不参与这种事。”
木齐章追上去:“我微积分期末能考满分,线性代数也可以!”
教授停住脚步,忽然从公文包抽出一沓稿纸:
“把这套题做完,全对就给你写推荐信。”
稿纸抬头印着“1976年注册会计师考核模拟题”。
宿舍灯下,木齐章算了整夜,天明时分,最后一道合并报表题解完时,钢笔水浸透了五张草稿纸。
李教授批改时红笔打得飞快,最后在满分试卷上签下龙飞凤舞的推荐语:
“该生具备超龄专业素养,建议破格参加考核。”
捧着推荐信走出教学楼时,晨光正好。
.......
数学系走廊里最近总飘着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三班那个李招娣......”
“夜校门口被人堵了,说她和有妇之夫......”
李招娣这几天眼睛肿得像核桃,上课总坐最后一排。
以前总围着她转的几个女生现在躲着她走。
周五思想品德课,教导主任推门进来:“李招娣同学,出来一下。”
全班安静如鸡,李招娣脸色惨白地走出去,再没回来。
下课铃响时,布告栏贴出处分通知:
“经查实,数学系李招娣同学生活作风存在问题,影响恶劣,予以退学处理。”
人群炸开锅。
“真的搞破鞋啊?”
“女方家属闹到学校了呗!”
“怪不得穿得起新皮鞋。”
木齐章皱眉看着通知。
她记得李招娣上月还得意地说要去百货大楼买上海表。
摇了摇头,不打算再听。
木建军最近不对劲。
下班回家不再倒头就睡,反而对着窗户玻璃梳头,头发抹水梳得能滑倒苍蝇。
有次木齐章甚至看见他偷偷往手心哈气,闻自己胳肢窝。
“哥,机械厂发香皂了?”木齐章捧着《工业会计》头也不抬。
木建军手一抖,梳子掉地上:“没、没啊.......”
“那你天天洗刷刷的,准备上台唱戏?”
木建军支支吾吾捡梳子,耳根红得透亮。
炖白菜时,木建军突然往妹妹碗里夹了块最大的:“二丫,哥跟你说个事。”
木齐章筷子停住。
“就.......周厂长家那个晓白........找我看了场电影。”
木建军声音越说越小,“《庐山恋》.......”
木齐章白菜噎在喉咙里,她想起那个骑飞鸽自行车穿列宁装的姑娘,厂长千金,工业学院附中老师。
“你答应了?”
“哎!人家姑娘开口,我哪能......”
木建军挠头,“就、就一起看了场电影........”
木齐章放下碗,她想起李招娣被退学时孤独的背影,想起布告栏上“作风问题”的红字。
“哥,京城处对象和县里不一样。”
她声音尽量放轻,“周厂长家门槛........比农机站高。”
木建军脸白了:“晓白不嫌我。”
“哦,晓白.......不过你确定现在不嫌,以后呢?人家姑娘一件呢子大衣顶你三月工资。”
木建军盯着木齐章发呆。
“二哥,真想娶厂长闺女,光靠搬钢材不行。”
木齐章拍拍他肩膀,“得让人家看得起,任重而道远成啊。”
那晚之后,木家小屋亮起两盏灯。
木建军不再臭美了,天天追着老师傅学技术。
休息时间不歇着,抱着《机械原理》啃得满手油墨。
白天周晓白来找他,木建军挠头说:“等考上三级工再说。”
姑娘气得跺脚,又噗嗤笑出来:“傻子,我爹说下月有技工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