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阴沉,乌云低压,似是山雨欲来的征兆。狄仁杰一行,由刺史庞清远、都尉雷猛“陪同”,前往城西三十里外的翠屏山铜矿。
车队行至山脚,便已觉气氛异样。原本应是人来人往的矿场入口,此刻竟由数十名顶盔贯甲的军士把守,戒备森严,远非寻常矿场应有的景象。矿工们远远看到官驾,大多低头匆匆走过,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脸上多有菜色与惶恐。
庞清远赔笑道:“阁老请看,为防那些不安分的矿工再生事端,故请雷都尉加派了些兵士维持秩序,确保安全。”
雷猛也瓮声道:“有末将的人在,保管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惊扰了阁老!”
狄仁杰不置可否,目光扫过那些如临大敌的兵士,又望向远处依山而建、如同巨兽口吻般的矿洞,淡淡道:“有劳雷都尉费心。我们进去看看吧。”
矿场之内,空气污浊,弥漫着矿石粉尘与汗水的混合气味。冶炼炉大多熄火,只有零星几处冒着青烟,显得颇为萧条。监工的皮鞭声偶尔响起,伴随着几声呵斥。狄仁杰注意到,一些矿工手脚戴着镣铐,行动迟缓,眼中尽是麻木。
“庞刺史,这些戴镣之人是……”狄仁杰看似随意地问道。
“哦,这些是此前聚众闹事的首恶分子,罚其戴镣劳作,以儆效尤。”庞清远连忙解释。
狄仁杰未再追问,提出要进矿洞查看。庞清远与雷猛脸上皆露难色,推说洞内狭窄湿滑,恐有不测。但在狄仁杰的坚持下,只得命人点燃火把,在前引路。
矿洞深邃,蜿蜒向下,越往里走,越是潮湿阴暗,只有脚步和滴水声在空洞中回响。李元芳紧随狄仁杰身侧,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如燕则细心留意着洞壁和脚下的痕迹。
行至一处较为开阔的岔道口,狄仁杰忽然停下脚步,用脚拨开地面一层新覆的浮土,下面竟隐约露出几点暗红色的斑痕,似是干涸的血迹!他不动声色,示意李元芳记下位置。
又往前一段,在一处废弃的支洞旁,如燕眼尖,发现洞壁的岩石缝隙里,卡着一小片破碎的深蓝色布条,质地与普通矿工所穿粗麻布截然不同,倒像是……军士服饰的用料!她悄无声息地将布条收入袖中。
庞清远见狄仁杰越走越深,神色愈发不安,上前劝道:“阁老,洞内环境险恶,不宜久留,还是回去吧。矿场大致情形便是如此,下官定当严加管束,不再生乱。”
狄仁杰目光如电,扫过庞清远闪烁的眼神和雷猛紧绷的脸,知他们心中必有鬼,但眼下确非深究之时,便颔首道:“也罢,洞内确非谈话之所。庞刺史,雷都尉,矿工生计困苦,还望多加体恤,莫要再激起民变。否则,朝廷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是是是,下官(末将)明白。”两人连声应诺,暗暗松了口气。
离开矿洞,回到矿场空地。狄仁杰正欲再询问些矿场产量、账目等细节,忽见一名矿工因体力不支,踉跄摔倒,身旁监工举起皮鞭就要抽下。
“住手!”狄仁杰厉声喝止。
那监工被喝得一怔,鞭子悬在半空。
狄仁杰走上前,亲自扶起那名面色蜡黄、气息微弱的矿工,对庞清远沉声道:“庞刺史,这便是你治理下的矿工?若矿工皆如此羸弱不堪,何谈产量?民生多艰,为官者当以仁德为本!”
庞清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唯唯称是。
就在这时,李元芳靠近狄仁杰,以极低的声音道:“大人,属下刚才注意到,那边几个看守矿洞的军士,靴底纹路与我们在驿卒遇袭现场附近发现的官靴印,极为相似!”
狄仁杰眼中寒光一闪,却未当场发作。他深知此刻身处对方势力范围,不宜撕破脸皮。
返回江州城的路上,车内气氛凝重。
“叔父,那矿洞内的血迹,还有军服碎布,再加上元芳发现的靴印……”如燕低声道,“几乎可以肯定,那晚袭击州城的所谓‘匪人’,以及拦截杀害驿卒的凶手,都与这翠屏山铜矿,与雷猛的军队脱不了干系!”
李元芳也道:“他们定是在矿场内杀人灭口,或是处置不服管教的矿工,甚至可能……矿洞深处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狄仁杰缓缓道:“私采、贪墨、或许还有私铸,为掩盖这些,不惜截杀信使、袭击州城、嫁祸流寇……这庞清远、雷猛,胆子真是不小。他们背后,是否还有他人指使,尚未可知。”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元芳,你今夜设法联络我们在城中的暗线,将今日所见,尤其是矿洞内的发现,密报神都。如燕,你想办法接触那名晕倒的矿工或其家人,看能否了解到更多内情,但要确保其安全。”
“是!”
狄仁杰望着车窗外越来越近的江州城,城墙在阴霾下显得格外森冷。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及了江州黑幕的核心,对方绝不会坐以待毙。接下来的较量,将更加凶险。
“加快速度,回城。”狄仁杰命令道。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起来,卷起阵阵烟尘,如同这江州迷局中,骤然紧张起来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