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永德的胃被冷风灌的翻江倒海。
他踉跄着扶住街边一棵半枯脱了叶的老榆树,粗糙的树皮硌的手疼,胃里被酒灼烧着翻江倒海,但是想吐却也一时半会吐不出来。
刚才在这个居酒屋里,他陪着佐藤灌下去的那些清酒、啤酒,此刻正把他的肚子撑得像皮球一样,他弯腰想用手扣一下嗓子眼都感觉很困难。
在几番周折之后,他弯着腰,终于“哇”地一声吐在树根下,酸水混着没消化的鱼生碎末溅在树坑里,花里胡哨一堆恶心极了,很像他的一生。
等他吐完,擦完嘴,顺便在树下撒泡尿,待一切收拾好之后,又走进居酒屋。
“郝桑,这点小意思,你收下。” 佐藤的声音还在耳边飘着,带着日本人特有的虚伪的客气。看来这场聚餐快散了。
他忙放下刚拿起的酒杯,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一边起身鞠躬,一边谄媚着说道:“佐藤太君,这怎么好意思……您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小的我受之有愧啊!”
佐藤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黄牙,从身后拎过一个纸袋子,轻飘飘地递过来:“没什么,家乡的清酒,不值钱的,在东京的小店,几十钱就能买一瓶。郝桑帮我办了不少事,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郝永德假意推辞一番,就接过来了。他把脑袋里的酒意强行驱散一点,他低头瞅了瞅袋子上印的日文,看不懂,可那难看的包装、松垮的绳结,怎么看都不像值钱东西。
其实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满的,但是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脸上令人作呕的笑容堆得更多了。
他把装酒的薄布袋子双手恭敬的接过来,好像那不是两瓶廉价清酒,而是两块金砖:“多谢佐藤太君!多谢太君的惦记!这酒肯定是好酒,我回去肯定要好好尝尝,让周围的人好好羡慕一下!”
说着,又端起刚才放下的酒杯,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他顾不上这些,还是对着佐藤一个劲地表忠心,“太君放心,万宝山村那边的事,我保证办得妥妥帖帖!有劳太君在田代领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佐藤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郝桑,你的,大大的好。田代领事那边,我会替你美言。”
田代重德,日本驻长春领事,那是何等人物?上次去长春日占区,他怀着朝圣的心情,望着领事馆,他远远瞅过一眼,田代穿着笔挺的西装,身边围着一群权势人物,好不威风。连长春市政筹备处的周玉炳处长见了,都得点头哈腰。
那样的人物,是他郝永德做梦都想搭上关系的,佐藤这话,瞬间给了他巨大的惊喜,瞬间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忙不迭表忠心道:“多谢太君!多谢太君!要是能得田代领事的赏识,我郝永德就是给太君们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酒局散了,佐藤被司机用小汽车接走,郝永德揣着那瓶廉价清酒,一个人晃荡在回家的路上。
夜已经深了,县城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唯有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他往日羡慕的人家门口亮着。
他在这些地方走过时,暗淡的灯光把他的影子先拉得长长的,后又缩成一团,跟他那点不上不下的身份似的,尴尬得很。
他摸了摸怀里的纸袋子里面的酒瓶,瞬间心里的失意都不见了。他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这些人算什么东西,有眼无珠的傻子而已,看不清局势。
至于前些日子第一调查处的警告他也没放在心上,这些人在日本人面前不还是和自己一样都是人家的孙子。
走到自家胡同口,他看见几个黑影蹲在墙根下,抽着旱烟,烟头的火亮在黑夜里一明一暗。
他认出来,是老王头,还有万宝山村的孙永清——孙永清家的地,就在马家哨口那边,最近正被一群朝侨挖渠,把水都引走了。最近闹得很凶。
他心里“哼”了一声,这些人还配在他家门口堵他,把头扭到一边,脚步放得更沉,故意让鞋底在路上踏出“啪塔啪塔”的响声,示意好狗不挡道。他郝永德刚是日本人罩的,不是他们能招惹的,一群贱民,胆敢异想天开,真是不知死活。
他被第一调查处,重点照顾后,他就招不到愿意护卫他的人了,为此他还在心里暗骂那些往日想巴结他的人,有眼无珠,不敢雪中送炭。
他看着想开口,说什么的几人,不耐烦的打断,他叫嚣道“你们几个泥腿子,大半夜敢堵我的门,我把你们开枪打死也是白死,今个大爷我和太君喝的好,就不跟你们一般计较了,赶快给我滚的远远的,脏了我的眼睛。”
那几个人在他手里王八盒子的恐吓下,跑的鞋都丢了,他看着跑远的几个身影,放肆的大笑起来。
妻儿老小,在院子里听到声音连忙门打开,把他迎了进去,他看着被他最近驯服的提提贴贴的妻子露出满意的笑容,他以后可是尊贵的日本人,这傻娘们还敢和自己耍性子,自己没有休她已经给了老丈人天大的面子了,看来女人就是贱,你看打的她昏死过去了几次,现在变得多乖啊!
“儿子,你爹我现在算半个日本人了,我给你报了日本小学,你去了要好好学,等你毕业了争取给天蝗效忠。”他一边拄着儿子,一边往正屋里走去,絮絮叨叨的说着他对儿子的安排。
他妻子过来扶他,步子跑的有点快了,于是郝永德就狠狠地把她踹倒,“你看看我怎么教你的,你要和大日本弟国的女子一样,小碎步走过来,你怎么不听人话啊?”
他放开搭在儿子头上的手,蹲在地上扯着他妻子的头发,又是一顿毒打,他妻子秀莲的哭声,凄惨到整条街都能听到。
但是已经被吓傻的他的儿子和父母只能趴在秀莲身上护着,并不敢把他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