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咱们疏忽了。”林锡光抬起头,声音带着几分愧疚,“这几年心思全在修铁路、开工厂上,总觉得只要老百姓能吃饱饭、有活干,就没人会信那些谣言。可忘了常恒以前说的,舆论这东西,你不占领,别人就会占领。”
这话就像一把钥匙,一下子打开了常敬之的心结。
他想起常恒早前,反复叮嘱过他要维持一方统治思想宣传有可能还要比枪杆子还要重要。
可那时候甘肃连年大旱,到处是饿殍,他满脑子都是重整经济民生,壮大军队发展势力,哪里顾得上那些东西?
如今当初所忽视的那些东西正在啃食他好不容易夯实的甘肃基石。这种恶果在陇东事件当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是我们短视了,我们这代人有点落伍了。”常敬之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坦诚,“总觉得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可忘了,老百姓不仅要吃饱饭,还要知道这饭是怎么来的,知道咱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顿了顿,看向众人:“赵厅长,你明天去一趟宣传处,把以前调走的人都召回来,再从各地的学校招一批懂写文章、能说人话的年轻人。经费方面,财政厅那边先挤出来一部分,不够的话我自己补上。”
赵文山连忙点头:“明白,我明天一早就去办。”
“还有件事,”常敬之的目光扫过会议室,“咱们一直打着三民主义的旗帜做事,可孙先生定的这调子太死,跟咱们甘肃的实情,差得有些远了。”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底下的集会人员想着你常敬之是要上天啊,这么做不是和南京常瑞元、广州汪兆铭争正统吗?
都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感叹道,还地是你常司令硬呀!
常敬之和林锡光也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
常敬之看了一眼其他人继续讲道:“以前这种思想和身体不匹配的矛盾就是手足之藓,不疼不痒,无关紧要……”
林锡光接过话头,语气沉重,“可现在,它长成了掣肘之疾。这些年咱们推广的‘新生活运动’很是不顺畅,我想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至于最近的陇东事件,更是此种缘由之下,酿成的恶果。”
“所以,咱们得把三民主义,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改成‘甘肃特色’的。”常敬之的语气很坚定,“不能再教条了”。
“当然咱们甘肃本地人才储备不够,对于这个系统性的工程难以胜任,所以我和林省长决定,先期工作由我们两人的智囊团完成。有了具体章程之后,咱们邀请各界人事,再做定论吧。”
“好了,关于思想理论和宣传这两方面咱们就定了,会议继续,咱们讨论其他议题。”常敬之继续主持会议。
……
散会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常敬之站在办公楼的廊下,看着金城城里亮起的灯火,心里的豪气升了几尺。对于他自己引起的正统之争,他也没有放在心里。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哈密,夜色正浓。李白牵着自己的枣红马,跟在驮队后面,嘴里还在嘟囔:“老王,现在甘肃有了汽车队,还有了火车,怎么还得咱们驮帮来运粮食?我说咱们公司高层的脑子肯定进水了,咱们不是走蒙古那条线走的好好的嘛,非得把咱们调过来?”
老王走在最前面,听见这话,回头瞪了他一眼。他手里的马鞭在空中甩了个响,声音带着几分严厉:“瞎咧咧啥?公司让咱们干啥,咱们就干啥。运进来的粮食你不吃?公司发的大洋你不要?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李白撇了撇嘴,不敢再说话,可心里还是不服气——他又不是没见过汽车,四个轮子跑起来比马车快多了,还有火车,长长的一列,能拉几十车货,怎么偏偏这粮食,要他们几十匹骆驼、几十匹马慢慢驮拉?
老王看他那不服气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他从小就跟着原来的老掌柜跑江湖,像李白这样的油滑小子他见得多了,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全天下数他最能耐,这种人往往活不长的。
但谁要李白是他拜把子兄弟的子侄了,能提点到的还地提点到。
“你以为公司傻?”老王放缓了语气,声音压得很低,“这粮食运进来之后,就是咱们的这地界的战备粮,需要咱们前去,还不是运力不足。”
老王看他不嘟囔了,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李白这小子机灵,就是油滑的气太重,得慢慢教。
他勒住马,回头对众人说:“都打起精神来!今晚咱们在这边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一早出发,你们要把你们的裤裆啥的都给我看严一点,牲口,大车也给我检查好,谁出了乱子,我会让谁吃不成这碗饭,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咱们得在大雪封山之前,把粮食送到武威的仓储点。”
众人齐声应和,声音在热闹的集市上很是显眼,不过最近这地方的人见得多了,也就见惯不怪了。
最终他们走进了一家农院改成的客栈里面,把牲口在槽棚那里系好,来到了院子里餐桌边。
“哎朋友,你们的,吃什么?只要你们那个什么公司补贴的范围内,都可以?”客栈老板招呼道。
老王看着跋涉了一天,疲态尽显的兄弟们想着来一点好的。
于是他征求了意见,决定他们一群人添一点钱整一些馕坑烤肉、 抓饭。
李白几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店里的小二,看着他用盘子打着抓饭,然后将那免费的白开水一碗一碗地送进嘴里。
他们的喉咙不断滚动,仿佛咽下去的是美酒好肉,而不是无味的凉水。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直勾勾的盯着馕坑和其他桌大块朵颐的客人。
他们紧紧地握着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那饥饿的感觉占据上风,使劲地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肉味,那浓郁的香气把他们心口的馋虫都勾了上来。他们的肚子咕咕的直叫,在抗议着主人的虐待。
为了压制住潮水般涌来的饥饿感和馋虫他们只能用一碗接着一碗的凉开水,把自己流口水的窘态压下去。
在漫长而煎熬的等待之后,属于他们的炒饭和肉终于端了上来。
众人如饿狼一样扑向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