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秋风灌进客栈，吹得烛火摇摇晃晃，将师父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我看着那本《宅煞记》，心里暗暗琢磨——水尸怕阳气，这镜煞又该怎么对付？
师父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指节敲了敲桌面：“别急，书上写着镜煞的来历，自然也记着破法。收拾好墨斗和桃木剑，咱们得往古宅村走一趟了。”
后生忙不迭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怯意：“就、就在村西头那条赶尸道边上！那路阴森得很，村里老人都不敢走夜路，说深更半夜能听见道上飘着铃铛声，叮铃叮铃的，跟着人脚脖子走。还有人撞见穿青布官服的影子，在顾家老宅门口一蹦一蹦的，脚尖都不沾地……”
我心头猛地一沉，指节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罗盘。三年来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听他讲过无数关于赶尸的禁忌：赶尸人走的都是世代传下的“尸道”，路上忌水怕光，最忌讳靠近镜子。
师父说镜子能照见阴阳，若是让尸体在镜中看见自己的尸身，定会惊散尸气，让僵硬的尸体挣脱符咒束缚，变成乱走的“野尸”。这么说来，这古宅里的邪祟，怕是和那条赶尸道脱不了干系。
回屋收拾东西时，师父正往布包里塞朱砂，红布裹着的药包沉甸甸的，压得布绳咯吱作响。他又从樟木箱里取出那面传了三代的八卦镜，镜面磨得锃亮，边缘刻着的天干地支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镜子这东西，能藏魂也能镇魂。”他边用软布擦拭镜面边说，“这老宅的邪祟十有八九是镜煞，对付镜煞得用阳镜克阴镜。记好了，进宅之后头一条规矩：里面的镜子万万碰不得，尤其不能看镜中的自己，镜煞最会勾人的魂魄，你在镜中多瞧一眼，魂儿就可能被拽进镜子里，再也出不来了。”
我把桃木剑往腰间一别，剑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忙点头应下。
师父又指着墙角的黄符纸：“第二条，夜里在宅子里千万别吹口哨。口哨声最招阴魂，镜子里的东西听见了，会顺着声音爬出来。”他顿了顿，拿起一小截朱砂笔，“第三条更要紧，若是打碎了镜子，碎片必须用朱砂裹严实了埋进土里，半点不能马虎。那些碎片里藏着煞气，扔水里会引水鬼上岸，扔火里能招火煞焚宅，万万乱不得。”
说着，他指了指窗台晒得半干的艾草，叶片边缘卷着焦黄色的边：“多带些艾草，晒干的艾草阳气足，镜煞最怕这个。还有人的血气——等会儿取根银针刺破指尖，把血抹在眉心，能挡镜煞勾魂，这血气阳刚，邪祟近不了身。”
往古宅村去的路上，山风卷着纸钱似的落叶，后生缩着脖子给我们讲顾家的往事。顾家祖上出过官，在钦天监当值，最懂风水命理，据说老宅里的镜子都是按先天八卦方位摆的，铜镜嵌在青砖里，镜面朝外，能镇宅辟邪，保了顾家三代平安。
可到了民国年间，顾家出了个败家子，把祖传的古镜一箱箱搬出去抵债，还在老宅里娶了个唱花旦的戏子。那戏子后来不知怎的，穿着一身红衣上吊死了，就吊死在阁楼里放镜子的架子下，舌头伸得老长，眼珠子直勾勾盯着满地碎镜片……
说到这儿，后生突然打了个寒噤，指着前方雾蒙蒙的山口：“就、就快到了，那宅子的青砖墙在雾里看着，跟口棺材似的……”
后生重重叹了口气，喉结滚了滚，声音压得更低：“村里老人都传，那戏子死的时候带着怨气，魂魄没散，就藏在那些镜子里了。前阵子不是来帮盗墓的吗？
他们撬开阁楼地板，打碎的那面镶金大穿衣镜，据说就是当年那戏子日日对着梳妆的镜子……镜子碎的那晚，村里狗叫了一宿，有人说听见阁楼里有女人唱戏的声音，咿咿呀呀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师父听完，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手指在罗盘边缘摩挲着，沉声道。
“红衣赴死本就怨气冲天，百年间藏在镜中吸纳阴煞，如今镜子被打碎，煞气冲撞之下，怕是早已成了‘镜妖’。这东西最是难缠，能借着镜面化出人形，专挑那些爱照镜子的男女下手——它会变作你心中最贪慕的模样，引你对着镜子细看，趁你失神时勾走魂魄，让活人替它在镜中受那阴火焚身的苦楚。”
说话间，日头渐渐西斜，山坳里的雾气开始往上涌。傍晚时分终于到了古宅村，村子窝在山坳深处，四周围着老槐树，树干歪歪扭扭，枝桠像枯瘦的手指抓着灰沉沉的天。
村口立着座石牌坊，“顾家堡”三个大字刻在碑心，被风雨侵蚀得坑坑洼洼，笔画间爬满青苔，远远望去像蒙着层死人脸似的灰绿。
村里静得邪门，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门板上的春联褪成了惨白，风灌进窗缝，呜呜咽咽的像有人哭。
只有几只芦花鸡在路边啄食，鸡爪刨着地上的枯叶，见了我们走近也不躲，歪着脖子直勾勾地瞅，眼珠子里映着灰蒙蒙的天，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顾家老宅在村子最里头，青砖高墙耸得吓人，墙头上长着半人高的野草。两扇朱漆大门早已斑驳，挂着把碗口粗的大铁锁，锁身锈得红一块黑一块，锁链垂在门上，风一吹就晃悠着发出“哐当”声。
门楣上的“顾府”匾额掉了一半，剩下的半块斜斜地挂着，木框裂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仿佛随时会砸下来。院墙爬满了爬山虎，叶子黄得发脆，风过时哗啦作响，簌簌声顺着墙根流窜，真像是有人踮着脚在墙后快步走动，脚步声细碎又急促。
后生的声音发颤，抬手指着院墙东北角的缺口，那里的青砖塌了半米多宽，断口处还挂着些干枯的藤蔓。
“就、就是从这儿翻进去的……那几个盗墓的，前半夜还在村里酒馆喝得醉醺醺，说要去老宅里摸几件宝贝。结果第二天一早，有人发现他们直挺挺倒在大门外，脸都青了，俩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这扇破门，像是看见啥吓破胆的东西。”
他说着往后缩了缩脚：“村里胆大的去挪尸体，碰着那碎片时，指尖跟被针扎似的疼，后来起了一串燎泡，涂了半个月草药才好。都说那是镜妖缠上了，拿碎片勾他们的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