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周景昭率领的主力大军,乘船顺嘉陵江南下,不日便抵达了此次南下的关键节点——渝州。
船队驶近渝州,眼前景象豁然开朗,却又令人屏息。只见长江与嘉陵江在此交汇,江面开阔,波涛汹涌。而渝州城,便雄踞于两江交汇处的半岛之上,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城即是山,山即是城,地势之险要,远超之前所见的任何城池!
巨大的城墙沿着山脊蜿蜒起伏,高耸入云,仿佛与山岩融为一体。城门、箭楼、炮台,皆建于险要之处,控扼水道陆路。码头上,樯橹如林,舟船穿梭,虽显繁忙,却透着一股森严的戒备气息。
船队在朝天门码头缓缓靠岸。码头上,早已有大批官兵肃立等候。为首一人,身着四品刺史官袍,年约五旬,面容精悍,目光沉稳,正是渝州刺史穆山。其身后,跟着渝州文武属官以及驻军将领。
见到周景昭的帅船靠岸,穆山立刻率众上前,躬身行礼:“下官渝州刺史穆山,率渝州文武,恭迎宁王殿下!”
周景昭步下船板,虚扶一下:“穆使君不必多礼,诸位请起。”他目光扫过穆山及其身后属官,见其等人虽神色恭敬,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谢殿下!”穆山起身,侧身引路,“殿下远来辛苦,请入城歇息。下官已备好行辕。”
“有劳穆使君。”周景昭点头,在穆山及众将的簇拥下,登上马车,进入渝州城。
一入城中,更觉此城奇特。街道并非平坦,而是依山势起伏,石阶密布,房屋错落有致,吊脚楼临江而建。虽是山城,却人气旺盛,市井繁华,商旅云集,可见穆山治理有方。
行辕设在原刺史府内。稍事安顿后,周景昭便召穆山前来问话,了解渝州防务及南下进军路线等事宜。
议事过半,穆山略显迟疑地提及一事:“殿下,近日城中发生了一起命案,虽已大致查明,但…颇为蹊跷,下官总觉得其中或有未尽之处,不知是否需禀明殿下…”
“哦?何事?”周景昭随口问道。
“是三日前,城西‘济世堂’药铺的老掌柜,深夜被人发现死于家中卧室,系被利刃刺穿心脉毙命。现场门窗完好,并无强行闯入痕迹,钱财也未丢失。”穆山回道,“经查,死者为人敦厚,并无仇家。但其续弦的年轻妻子张氏与其药铺的一名学徒关系暧昧,有重大嫌疑。二人已被收监,初审时皆矢口否认,互相推诿,案情一时胶着。”
周景昭闻言,微微蹙眉,这听起来像是一桩寻常的情杀或仇杀案,并无特别之处。他正欲让穆山按常例审理即可,忽听堂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何事?”周景昭沉声问道。
亲兵都尉鲁宁入内禀报:“启禀王爷,府衙外有一年轻人求见,自称…对‘济世堂’命案有些不同见解,想求见王爷与刺史大人。”
穆山脸色一沉:“胡闹!命案自有法曹审理,岂容一介布衣妄加置喙?轰出去!”
周景昭却心中微动,抬手道:“且慢。让他进来。”他南巡以来,多见民生百态,深知民间亦有藏龙卧虎之辈。
片刻后,一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衿、年约二十、面容清秀却目光沉静的年轻人,被带了进来。他步履沉稳,面对满堂文武,并无惧色,躬身行礼:“学生吕彦博,字士弘,渝州本地人士,参见王爷,参见刺史大人!”
“吕彦博?”周景昭打量着他,“你有何见解?”
吕彦博不卑不亢道:“学生祖上曾习刑名,学生自幼随家父略通勘验之术,亦好研读律法案例。听闻‘济世堂’命案,学生心生疑虑,曾暗中前往案发现场及药铺查看,发现了几处官府未曾留意之处。”
“哦?说来听听。”周景昭来了兴趣。
“其一,”吕彦博逻辑清晰地说道,“学生察验过死者伤口。致命伤确为利刃刺穿心脉,但创口极其精准,避开了肋骨,直抵心窍,非寻常人所能为,倒似…熟知人体结构之人所为。”
“其二,学生询问过邻里,案发当夜,曾闻轻微犬吠声,但很快平息。学生检查院墙,发现墙头有细微的蹬擦痕迹,且朝向院内,而非院外。”
“其三,学生去了‘济世堂’药铺,发现药柜中几味常用于制迷香或毒药的药材,如曼陀罗、乌头等,近期消耗异常,且账目记录模糊。”
穆山皱眉道:“这些…法曹亦有记录。张氏与学徒通奸,合谋杀人,有何不妥?那学徒略通药理,制些迷香亦不奇怪。”
吕彦博摇头:“大人明鉴。若为合谋杀人,为何要制造攀爬院墙的假象?岂不多此一举?且学生细查之下,发现那学徒左手有旧伤,五指无法完全并拢,发力不稳,要如此精准的一剑毙命,恐难做到。”
周景昭目光微凝:“依你之见,凶手另有其人?”
吕彦博颔首:“学生大胆推测。凶手应是精通医术或解剖、且身手敏捷之人。其先以迷香之类手段制住死者(故无搏斗痕迹),再精准下刀。制造攀爬痕迹,是为误导官府,嫁祸于有奸情、且具备部分条件的张氏与学徒。”
“其杀人动机,恐非情仇,而是…灭口或谋财(或许死者掌握了其某种秘密,或拥有其想要的某物)。学生暗中查访,得知老掌柜数月前曾偶然购得一支罕见的百年老参,价值不菲,此事知者甚少。而案发后,此参…不翼而飞。”
穆山闻言,脸色顿变:“竟有此事?!”
周景昭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如此说来,真凶仍逍遥法外?你可有线索?”
吕彦博从容道:“学生已有些许眉目。渝州城内,精通医术、身手不凡,且近期急需钱财或与老参有潜在关联者,不过寥寥数人。学生已请一位在药铺帮工的朋友留意,近日是否有生面孔或熟人急切打探或出售珍贵药材…”
话音未落,忽见一名衙役匆匆跑入,对穆山耳语几句。穆山顿时面露惊愕,看向吕彦博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
“殿下!”穆山转身禀报,“刚…刚刚接到线报,城东‘回春堂’的坐堂大夫李某某,昨夜欲携家眷潜逃,被巡夜兵丁拦下,从其行李中搜出了那支百年老参!经初步审讯,他已对杀害‘济世堂’老掌柜、盗取老参、并制造现场嫁祸于人的罪行供认不讳!其动机正是贪图宝参,且与老掌柜曾有旧怨!”
堂内顿时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吕彦博身上!
周景昭抚掌赞叹:“好!好一个明察秋毫、推理入微的吕士弘! 仅凭些许蛛丝马迹,便能洞察真相,还无辜者清白,擒获真凶!穆使君,你渝州竟有如此人才!”
穆山亦是汗颜又钦佩:“下官…下官失察!吕生大才,下官佩服!”
吕彦博躬身道:“学生不敢当。只是平日喜好此道,多看了几眼罢了。”
周景昭目光锐利地看着吕彦博,心中爱才之心大起。此子心思之缜密,观察之细致,推理之严谨,实乃罕见!其才岂能埋没于市井之间?
“吕彦博,”周景昭沉声道,“你才华出众,心细如发,更兼心怀正义,是难得一见的良才。本王欲聘你入军中,暂为刑案参军事**,随军参赞,负责军纪稽查、情报研判等事宜,你可愿意?”
吕彦博(士弘)闻言,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亮光,他深深一揖:“学生吕彦博,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谢王爷知遇之恩!”
“好!”周景昭欣然点头,“即刻起,你便随军听用!”
一场看似普通的渝州命案,就此落下帷幕。而宁王周景昭,则凭借其慧眼,于市井之间,发掘了一位心思缜密、洞察入微的奇才——吕彦博(士弘)。
周景昭绝不会想到,这位年轻人未来将在揭开一桩深埋宫中的惊天谜案时,起到何等至关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