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前的诸事千头万绪,周景昭特意抽空,带着一个特殊的人,前往了兴业侯府。
此行,既是辞行,更是对一段早已缔结的深厚情谊与利益同盟的交代。
与他同行的,正是兴业侯长子鲁宁。
如今的鲁宁,与数月前那个在雪地里茫然无措、只会憨笑、时常饿肚子的痴傻少年已然判若两人。
他依旧身材魁梧,壮硕如山,但昔日那浑浊茫然的眼神已变得清澈而专注,行走间虽仍带着一股迫人的力量感,却不再显得笨拙失控,反而有种沉凝稳健的气度,仿佛一座进入了待战状态的铁塔。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劲装,沉默地跟在周景昭身后半步的位置,礼仪虽稍显刻板,却已远非吴下阿蒙。
来到侯府门前,门子见到周景昭,慌忙行礼通传,目光掠过鲁宁时,皆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神色——这位几乎被侯府上下遗忘、甚至暗中嘲笑的大公子,何时有了这般气象?
兴业侯鲁震闻报,急忙迎出。他先是向周景昭恭敬行礼:“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言语间透着熟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他与周景昭的关系,早已超越寻常朝臣。
去岁冬,周景昭于王府落水,便是是鲁宁不顾自身安危,凭着一身蛮力,将他从寒潭中救起,此事更让周景昭将其视为救命恩人,情谊愈发深厚。
而两人真正成为紧密的利益同盟,则始于去岁周景昭为破局筹集资金时。他说服鲁震,两人合伙在长安开设了醉仙居酒楼。周景昭提供了炒菜技法(需特制铁锅) 和少量提纯的玉冰烧(蒸馏酒) 作为核心竞争力,并亲自在酒楼开讲《三国演义》以吸引客流,一举成功。
醉仙居日后逐渐发展壮大,开始向着大夏各区域铺陈,成为周景昭早期重要的财源和信息来源之一。
行完礼,鲁震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周景昭身后的鲁宁身上。这一看之下,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眼前这个目光沉静、身形挺拔、气度沉凝的青年,真的是他那个被视若敝履的长子?
“宁…宁儿?”鲁震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出声,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与巨大的震动。
鲁宁上前一步,依着这段时间在报国寺和王府恶补的礼仪,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却稍显平板:“父亲。”再无多言,但这份沉稳与清晰的口齿已足以让鲁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周景昭微微一笑,语气带着几分对自家孩子般的欣慰:“侯爷,不必惊讶。鲁宁乃天授璞玉,心性质朴,只是尘封已久。经过数月在报国寺静修,蒙法源大师青眼,亲授《降魔金刚心法》 以固本培元、开窍明智,并习得一套刚猛无俦的伏魔棍法。一身神力,已能收发由心,再非昔日懵懂。”
鲁震听得目瞪口呆。报国寺法源大师那是何等人物?竟会亲自教导宁儿?还有那听起来就极为不凡的功法和棍法…
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周景昭请入正厅奉茶,目光却仍不时瞟向垂手侍立在周景昭身后的鲁宁,心中五味杂陈,有惊愕,有难以置信,有对往昔忽视的愧疚,更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情绪。
分宾主落座后,周景昭屏退了左右,厅内只剩下他、鲁震以及侍立的鲁宁。
周景昭放下茶盏,神色转为郑重:“侯爷,本王不日即将奉旨南下,平定南中爨氏之乱。”
鲁震连忙收敛心神,道:“此事朝野皆知,王爷勇毅,为国靖难,下官佩服。”他心中却暗自嘀咕。
周景昭看了一眼如磐石般屹立的鲁宁,继续道:“临行之前,特来告知侯爷一声。本王…欲带鲁宁一同前往。”
“什么?”鲁震猛地一惊,“王爷…这…这如何使得?南中蛮荒之地,刀兵凶险,瘴疠横行!宁儿他…”
周景昭平静地打断他:“侯爷放心,鲁宁已非昔日阿蒙。他如今心窍已开,武艺初成,于战阵之上,正是破敌锋锐、万夫莫敌之猛将雏形!本王已奏明父皇,授其翊麾校尉之衔,编入本王亲卫营,随军效力。”
鲁震张大了嘴,看看周景昭,又看看面无表情、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气度的鲁宁,只觉得一切都如此不真实。
周景昭语气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侯爷,你与我相识已久,当知我待鲁宁,并非全然主从。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视他如弟如友。他的天赋,我比旁人更清楚。留在长安,埋没于侯府深宅,或沦为他人笑谈,岂不可惜?男儿志在四方,当于沙场之上建功立业,方不负此生!本王可向你保证,必会照看好他。”
这番话,既点明了两人深厚的情谊和鲁宁的救命之恩,也阐明了利害关系。
鲁震内心挣扎无比。他嗫嚅道:“王爷厚爱,下官…下官感激不尽。只是…只是刀剑无眼,我…”
“父亲。”一直沉默的鲁宁忽然开口,声音沉稳,如同闷雷,打断了鲁震的犹豫,“我愿意去。”
简单的四个字,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力。
鲁震再次愣住,怔怔地看着儿子。他从这简单的四个字里,听不出丝毫往日的痴傻与犹豫,只有一种属于成年男子的坚定和对自己道路的选择。
周景昭适时道:“侯爷,你看,鲁宁自己也愿意。让他随我去吧。沙场磨砺,乃最快成长之路。”
鲁震看着目光坚定如铁的儿子,又看看神色诚恳却自带威仪的亲王,想起这些年与周景昭深度绑定的利益关系,最终长叹一口气,复杂之情溢于言表:“罢了…罢了…既然王爷如此看重,待他如手足,宁儿自己也愿意…下官…下官还能说什么呢?只求王爷…多多照拂这个孩子。”说着,他竟起身,向周景昭深深一揖。
周景昭起身扶住他:“侯爷放心,鲁宁如同本王弟子兄弟,本王自会珍视。长安产业,还需侯爷多多费心。”
离开兴业侯府时,鲁宁跟在周景昭身后,步伐坚定,未曾回头。而侯府门前,鲁震独自站在那里,望着儿子远去的、已然变得挺拔如山、可靠无比的背影,神情恍惚,心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