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幽冥堡森严的秩序与紫冥分队内部微妙而紧张的关系中,如同滑入深渊的细沙,无声流逝。巴鲁佩戴着副队长的肩章,行使着更大的权限,却也承受着更严密的目光。他像一只织网的蜘蛛,在权力的角落里,继续经营着他的秘密——更高效地完成任务以巩固地位,更隐蔽地处理他那些来路不正的“私产”,并时刻感应着怀中那枚暗金色薄片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冰冷联系,那是他与过去、与老鬼之间唯一的、危险的纽带。
他习惯了在乔奢费的理想主义与巴尔格姆的刻板纪律之间寻找平衡,习惯了巴纳雷斯的沉默与巴库鲁的躁动,习惯了将自己隐藏在副队长的职责与“幸存者”的恶名之后。他甚至开始觉得,或许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在这个庞大的体系中,凭借自己的狡诈与能力,攫取足够的好处,直到……或许有一天,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或者,等到老鬼那虚无缥缈的“召唤”。
然而,命运的绞索,总是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收紧。
那是一个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周期轮值日。幽冥堡内部依旧运转如常,能量灯发出稳定的白光,巡逻队的脚步声在通道中有规律地回荡。巴鲁刚刚结束了一次关于某个边缘星域海盗势力动态的情报分析会议,正准备返回自己的单人舱室,整理他最近“收集”到的一些关于阿瑞斯星高层某些派系间微妙关系的信息碎片——这些东西,在关键时刻或许能成为保命或交易的筹码。
就在他走到通往生活区的十字廊道时,他头顶的“腐沼之瞳”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尖锐到几乎撕裂神经的刺痛感!那不是物理危险,也不是能量异常,而是一种……来自整个幽冥堡能量场基底的、剧烈而混乱的震荡!仿佛支撑着这座钢铁堡垒存在的根基,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巨力狠狠撼动!
几乎在同一时刻,所有公共广播频道、个人战术终端,甚至是铠甲内置的通讯系统,都被一个最高优先级的、强制接收的讯号覆盖、切入!
那是一个冰冷、威严,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毫无感情的悲悯语调的声音——皮尔王的声音,通过银河通讯网络,响彻阿瑞斯星及其所有隶属星域、军事设施:
“以银河正义法与阿瑞斯星最高统治者的名义,现颁布如下判决:前幽冥军团总长路法,及其麾下二十四名禁卫战士,罔顾圣恩,亵渎律法,犯下不可饶恕之重罪——贪、嗔、痴三极罪!”
“贪夺罪:路法及其禁卫,利用职权,贪婪攫取银河资源,中饱私囊,其行径玷污了阿瑞斯守护银河之神圣使命!”
“嗔煞罪:彼等心怀怨怼,暴虐嗜杀,以守护之名行毁灭之实,其怒火已灼伤银河和平之基石!”
“痴绝罪:路法妄图颠覆王权,其追随者冥顽不灵,执迷于虚妄之忠诚,已陷入无可救药之痴愚!”
“此二十五人,即刻起,剥夺一切军职、荣誉、公民权利,列为银河系最高通缉要犯!任何包庇、协助者,以同罪论处!银河正义法之光辉,必将涤荡一切污秽!”
广播的声音在空旷的廊道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在巴鲁的耳膜上,砸在他的心脏上,砸碎了他赖以生存的、那个名为“阿瑞斯秩序”的虚假外壳。
贪夺罪?嗔煞罪?痴绝罪?
二十四名禁卫战士……名单……
巴鲁——紫冥分队副队长,判定为:贪夺罪!
一瞬间,巴鲁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冰冷的罪名在疯狂回响。贪夺罪?他们把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算计、所有在刀尖上舔血换来的“功绩”,全部定义为了……贪婪?
荒谬!彻底的荒谬!
但紧随其后的,不是愤怒,不是委屈,而是一种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冰冷的、精准的算计本能。
第一步:切割与投诚。
几乎是条件反射,巴鲁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立刻与路法、与幽冥军团切割!他是被逼的,他是无奈的!他可以用他副队长的身份,用他掌握的那些关于路法、关于幽冥军团行动模式、关于老鬼(不,这个绝不能提)的秘密,作为投诚的筹码!皮尔王需要稳定,需要杀鸡儆猴,也需要安抚和利用他这样“迷途知返”的“前”精英!他可以活下去,他甚至可能……获得赦免,乃至在新的秩序下,凭借他的能力,获得一席之地!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如此诱人,让他几乎要立刻行动起来。他甚至可以想象出自己站在皮尔王座下,涕泪交加地控诉路法的“暴行”,献上自己的“忠诚”与秘密,换取宽恕与新生的画面。
第二步:冰冷的现实。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转身,冲向最近的通讯节点,试图联系外界时,他的脚步猛地僵住了。
他看到了廊道尽头,那原本稳定散发着白光的能量灯,此刻正以一种不稳定的频率疯狂闪烁,忽明忽暗,投射出扭曲跳跃的影子。他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不再是规律巡逻,而是急促、混乱,夹杂着武器能量充能嗡鸣和呵斥的脚步声!那不是平时的守卫,那是……前来执行清洗令的内卫部队!
几乎是同时,他怀中的个人战术终端发出一连串刺耳的、代表权限失效、连接中断的警报声。屏幕闪烁了几下,变成了一片代表锁定的红色。他尝试调动副队长权限连接内部网络,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权限错误,拒绝访问”提示。
他被从阿瑞斯的系统中……彻底抹除了。像删除一段无用的代码。
更让他心底寒气直冒的是,皮尔王的广播中那清晰的措辞——“任何包庇、协助者,以同罪论处!” 这不是审判,这是绝杀令!皮尔王要的不是审判,是彻底的清洗,是连根拔起!他不会接受任何投诚,他不会留下任何可能知晓内情、可能成为未来隐患的“活口”!
他那套精致的利己主义,在绝对的政治权力和冷酷的清洗意志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他这才惊恐万状地意识到,自己早已被打上了路法的烙印,深深地嵌入了幽冥军团的骨架之中。皮尔王的银河,从判决颁布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他巴鲁,这个“贪夺罪”的容身之处了!
第三步:恐惧的窒息。
绝望,如同腐沼星最深处的冰冷泥浆,瞬间淹没了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助地撞击,仿佛要挣脱肋骨的束缚。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内层的作战服,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噬血刀。刀身传来一丝微弱的、仿佛也感受到主人恐慌的悸动。
逃?能逃到哪里?阿瑞斯星域虽大,但在皮尔王的意志下,哪里会有他的藏身之所?像腐沼星那样的垃圾星球?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彻底清扫。
抵抗?凭他一个人,一把噬血刀,对抗整个阿瑞斯的战争机器?那是以卵击石,是瞬间化为飞灰!
他像一只被堵死在洞穴里的老鼠,第一次真正品尝到了名为“走投无路”的滋味。这种滋味,比腐沼星的饥饿更可怕,比面对嘎骨时的死亡威胁更令人窒息。因为这一次,威胁来自他曾经试图依附、试图利用的整个“秩序”世界。
第四步:唯一的生路。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中,一个低沉而冷静的声音,通过某种加密的、独立的频道,直接传入了他战术目镜的内置接收器中——是路法总长!
“所有幽冥军团的成员,所有被背叛的忠魂……如果你们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到‘寂静回廊’第三象限,坐标点 Gamma-7 集合。皮尔已背弃了我们,背弃了银河真正的正义!现在,我们唯有依靠自己,夺回我们应得的一切!”
路法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却多了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与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声音,像是一根在无边黑暗中垂下的、冰冷的蛛丝。
巴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不,不是出于忠诚,不是出于愤怒,甚至不是出于对路法的信任。而是因为,这是他此刻唯一能看到的、或许可能存在一线生机的道路!
追随路法,意味着与整个阿瑞斯为敌,意味着踏上一条遍布荆棘、九死一生的反叛之路。风险巨大到无法估量。
但是,不追随,就是立刻死亡!或者,在无尽的追捕和绝望的躲藏中,像一只真正的老鼠一样,卑微地死去。
第五步:表演与抉择。
巴鲁的大脑在恐惧的冰水中疯狂运转。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带着尘埃和混乱能量的空气。他需要做出选择,并且,他需要将这个选择,以最“正确”的方式表现出来。
他整理了一下因为瞬间的恐慌而略显凌乱的衣领,将那副队长肩章用力按了按,仿佛要将其嵌入肩骨。他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努力挤出一副混合着震惊、愤怒、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豁出去的“悲壮”。
他朝着路法给出的坐标点,那个被称为“寂静回廊”的、位于幽冥堡最底层、通常用于废弃设备存储和进行某些极端环境测试的偏僻区域,快速潜行而去。一路上,他避开了好几队行色匆匆、显然是在执行封锁和搜查任务的内卫士兵。他像一道真正的影子,利用对幽冥堡结构的熟悉和超常的隐匿能力,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集合点。
那是一个巨大的、充满废弃大型机械和冷凝管道的空间,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已经有十几道身影聚集在那里,大多沉默着,身上散发着压抑的怒火或是冰冷的杀意。巴鲁看到了乔奢费,他站在那里,银色的铠甲在昏暗中依然醒目,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优雅,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信仰崩塌后的死寂与重新凝聚的决绝。巴尔格姆站在他身旁,腰杆挺得笔直,但紧握的双拳和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巴纳雷斯如同融入了阴影,只有那双在暗处闪烁的眼睛,带着彻骨的寒意。巴萨帝、巴克特、巴库鲁……紫冥分队的成员几乎到齐,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不同的情绪,但共同点是——他们都已被逼到了悬崖边缘。
路法站在一个废弃的能源核心上,俯瞰着聚集而来的、他曾经的禁卫战士们。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在巴鲁身上略微停顿,那眼神深邃,仿佛早已看穿了他内心所有的算计与恐惧。
“他们否定了我们的忠诚!夺走了我们的荣耀!将我们守护银河的功绩,污蔑为贪婪与暴行!”路法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荡,“皮尔背叛了我们,背叛了阿瑞斯真正的意志!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追杀至死,或者……拿起武器,用被他们斥为‘贪婪’的力量,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向那个背叛者,讨还公道!”
人群之中,压抑的怒吼和能量波动开始升腾。
巴鲁知道,该他表演了。他必须站出来,必须表态。他不能犹豫,不能让人看出他内心的恐惧与算计。
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一步。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被冤枉的悲愤和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他举起手中的噬血刀,刀身那暗红的光芒在昏暗中如同嗜血的眼睛:
“将军!皮尔王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能让他好过!” 他几乎是嘶吼着,脸上肌肉扭曲,挤出一副豁出去的狰狞,“我巴鲁……我巴鲁愿意追随您!这把噬血刀,定为将军饮尽仇敌之血!”
他的话语,听起来充满了“共鸣”与“决绝”。然而,在他内心最深处,那无人可以窥见的角落,真实的独白却是冰冷的战栗与绝望的计算:
“完了,全完了……退路已断,别无选择……只能先跟着他们,利用他们活下去……找机会,一定要找机会……看看能不能在混乱中再捞到好处,或者……找机会再溜……”
他的誓言,是绝境之下的被迫选择,是恐惧驱使的表演,是精致利己主义者在绝对力量碾压下,为了生存而不得不戴上的、名为“忠诚”的面具。
《绝境之缚》。巴鲁,这个一生都在计算、都在投机、都在试图掌控自身命运的窃贼与幸存者,最终被更强大的力量逼入了真正的绝境。他赖以生存的秩序世界抛弃了他,他精心编织的利益网络瞬间崩塌。他像一头被逼到角落的野兽,被迫咬上了唯一可能通向(哪怕是极其渺茫的)生路的诱饵——路法的叛旗。
他的决议跟随,并非忠诚的觉醒,而是绝望的捆绑。从此,他那淬毒的獠牙和噬血的刀锋,将不得不为了这个他并不真心认同的“事业”而挥舞,直到……或许有一天,他能找到新的缝隙,或者,与这艘注定充满风暴的叛舰,一同沉入无尽的星河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