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陈默写在白板上的这行字，像一道无形的催命符，让地下室里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又凝重。
林浩知道，他们与李瑞阳团队的竞赛，已经从一场“马拉松”，变成了一场亡命的“短道速滑”。在这场竞赛中，对方穿着最顶级的冰刀，在光滑的赛道上驰骋；而他们，则穿着一双草鞋，在布满砂砾的土地上，艰难地追赶。
而比技术落后更致命的，是弹药的匮乏。
林浩之前制定的那套堪称“魔改”的“武器升级”方案——给甩带机装上“眼睛”、“大脑”和“手臂”，每一个环节，都需要钱。
高速红外测温仪，精度稍微高一点的，动辄上万。
精密的电磁阀和压力控制器，一套下来，也价格不菲。
更别说那些单片机开发板、各种传感器模块、杜邦线、示波器……零零总总加起来，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林浩自己初步估算了一下，想要完成这套“魔改”，至少需要三到五万的经费。
而他们课题组的现状是……一分钱的经费都没有。
陈默虽然顶着“副研究员”的头衔，但他因为不依附任何“山头”，几乎从未申请到过任何纵向的科研项目。他那点微薄的工资，除了维持自己的基本生活，大概率，还要拿出一部分，来补贴实验室那些日常的“水电煤气”。
林浩甚至不敢去问陈默，钱从哪里来。他怕看到这位一向孤傲的导师，脸上露出为难和窘迫的神情。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浩只能暂时搁置“武器升级”的计划，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理论学习和方案的细化上。
而陈默，则变得比以前更加神秘和忙碌。
他待在地下室的时间，变少了。他开始频繁地往外跑。有时候，林浩看到他，换上了那身他只在最重要场合才穿的、有些不太合身的西装，夹着一个厚厚的公文包，步履匆匆地，走向学院的行政楼。
有时候，林浩又会看到他，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一打就是一下午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似乎是他以前的一些同学或者朋友，如今，大多都已经是其他高校的教授，或者是一些公司的技术骨干。
林浩能隐约听到一些关键词，比如“技术咨询”、“项目合作”、“经费”……
每当林浩想过去问问情况时，陈默都会用一个眼神，将他制止。那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属于一个男人，或者说，一个“家长”的担当。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做好你该做的事。外面的风雨，我来扛。
林浩没有再多问。他只是默默地，将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到极致。他把每一个需要购买的元器件的型号、参数、价格、购买链接，都在网上查得清清楚楚，做成了一个详细的、带有预算的采购清单Excel表格，只等“军费”一到，就能立刻开始采购。
这种等待，是焦灼的，也是一种无言的默契。
一个星期后。
这天下午，当林浩正在对着一篇关于“pId控制算法”的论文，看得头昏-脑涨时，陈默从外面回来了。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林浩的工位前，看了一眼他电脑上那个做得极其详尽的采购清单表格。
表格上，每一行都清晰地标注着：【物品名称】、【型号规格】、【参考单价】、【购买链接\/供应商】、【预估总价】……最后，在表格的末尾，有一个汇总的数字：45,800元。
陈默看着那个数字，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抬起头，对林浩说：“把你这个清单，发我邮箱。”
“老师，您……”林浩有些惊讶。
“发给我就行。”
林浩将信将疑地，把Excel表格发送到了陈默的邮箱。
过了不到十分钟，林浩的手机开始疯狂地响起“叮咚”的提示音。
他打开一看，全是淘宝和几家电子元器件网站发来的“待付款链接分享”的通知。
【您的好友“cm”向您分享了“高速红外温度传感器-工业级”的订单，请及时确认。】
【您的好友“cm”向您分享了“Arduino mEGA 2560 开发板-创客版”的订单，请及时确认。】
……
一条接着一条，几乎涵盖了他清单上所有能在网上买到的东西。
林浩的心，被重重地，揪了一下。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陈默的办公室。
陈默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学校的公务卡。
“清单上那些能在网上买的，我都帮你下单了，你确认一下收货地址。还有几样，比如那个高速电磁阀，需要对公转账，我已经联系了供应商，这是我的公务卡，你拿着去财务处，找张老师，就说是我让你去办的，她知道流程。”
林浩看着那张薄薄的、却又无比沉重的公务卡，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师，这……这钱是……”
“这里面，有一部分，是我过去几年，发表论文，学校给的绩效奖励金，我一直没动过。”陈默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另一部分，是我以前的一个师弟，他现在在一家做传感器设备的公司当技术总监。我……我接了他们公司一个技术咨询的私活，这是他预付的酬劳。这些钱，都暂时先打到了我的公务卡账上。”
林浩的心，再次被狠狠地触动了。
他知道，以陈默那么孤高和骄傲的性格，让他去为了钱，向别人开口，甚至去接那种他可能根本看不上的“私活”，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钱，那里面，有他放下的身段，有他透支的人情，有他对这个小小的“地下室”团队，所能付出的、全部的希望。
“老师，我……”林浩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
“行了。”陈默打断了他，他不喜欢这种煽情的氛围，“别说那些没用的。钱，已经解决了。”
他看着林浩，一字一句地，用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说道：
“你现在，放手去做。”
“这是我们……全部的‘军费’了。”
林浩看着那张公务卡，又看了看陈默那张写满了疲惫、却又充满了信任的脸。
他没有再说什么“谢谢”。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手中握着的，不再是简简单单的额度。
那是他们这个“游击队”，在这场不对称的战争中，所有的弹药和粮草。
是他的导师，为他挡下了所有风雨后，交到他手上的、唯一的武器。
他绝不能，也绝不允许，让任何一颗子弹，被浪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