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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州城街头,处决犯人的锣声刚刚散去,余音尚在空气中震颤。

两院押狱兼刽子手,病关索杨雄自法场归来。

几个好友正为他披红挂彩,庆贺这趟差事圆满。

然而喧闹中,这位淡黄面皮的汉子脸上,却不见几分喜色。

他素来内敛,最不惯这等张扬场面。

就在此时,七八个军汉突然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在当街。

为首的正是本地有名的泼皮,踢杀羊张保。

他妒忌杨雄这个外乡人在蓟州立了威风,竟当街强夺他身上的红花段匹。

推搡间,这群人更是拳脚相加。

杨雄勃然大怒:“张保!光天化日,尔等敢如此放肆!”

那张保却有恃无恐,狞笑道:“打的就是你这外乡来的刽子手!”

杨雄蓝靛般花绣下的肌肉顿时贲张,几次握紧拳头又强行松开。

“若在此时动手伤人,岂不坏了官身体统?”

他刀下斩过凶顽无数,今日受困于宵小之辈,心头怒火如焚,却不得不强压。

“好几个人欺侮一个,算甚本事!”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声暴喝如炸雷响起!

但见一个担柴的瘦削汉子掷下扁担,如猛虎般直撞入人群!

他衣衫虽破,步伐却沉稳如山,一身煞气惊得围观者纷纷退避。

正是流落此地的拼命三郎石秀。

他出身屠户,学得一身枪棒,后随叔父北上贩马,不料叔父病逝,本钱亏尽,只得在此打柴度日。

石秀不问缘由,拳脚齐出,势如疯虎!

专挑软肋下手,一拳击中张保肋下,令他惨叫弓身。

反手一肘又撞翻另一人,招式狠辣,全无多余动作。

不过几个照面,就将张保一伙打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街边百姓远远张望,无人敢上前。

只见那汉子如虎入羊群,眨眼间泼皮们已东倒西歪。

杨雄得脱困境,感其恩义。

又见石秀虽衣衫褴褛,却难掩一身肝胆,不禁拱手相问:“壮士高姓大名?今日援手之恩,杨某铭记!”

石秀抹去额汗,朗声应道:“小弟石秀,金陵人氏。平生执意,路见不平,但要去相助,江湖上胡乱称个拼命三郎。”

杨雄紧握他双手,只觉此人虽落魄,却有一股豪气直冲眉宇,心中顿生结纳之意。

当下执其手道:“石秀兄弟若不嫌弃,杨雄愿与你结为异姓兄弟,从此祸福与共!”

石秀见杨雄身为官身却毫无架子,亦是动容,当即抱拳:“哥哥在上,受石秀一拜!”

杨雄大喜,一把扶起:“好!今日得遇贤弟,实乃天意!”

遂出资助他在城中开起肉铺,全了这份惺惺相惜之义。

石秀也倾心回报,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显出其精细本色。

然而谁知,祸起萧墙之内。

杨雄常值宿牢中,其妻潘巧云在使女迎儿与报晓头陀的协助下,竟与和尚裴如海私通。

石秀察觉奸情,立刻告知杨雄。

不料杨雄酒醉归家,口风不紧,被潘巧云察觉端倪。

那妇人反咬一口,诬陷石秀调戏于她。

是夜,杨雄独坐厅中,一边是结义兄弟斩钉截铁的警示,一边是妻子梨花带雨的哭诉。

他举棋不定,在厅中来回踱步,终于颓然坐倒。

“贤弟素来耿直,岂会诬陷于人?可巧云与我多年夫妻,又怎会……”

他脑海中闪过石秀坦诚的目光,又闪过妻子平日温婉的模样,只觉头痛欲裂。

杨雄心中天人交战,究是多年夫妻情分蒙蔽了理智,一时昏聩,怒将石秀逐出家门。

若换作旁人,受此冤屈,或已愤然远走。

但石秀生性嫉恶如仇,更不忍义兄受贱人蒙蔽,立誓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连夜潜伏杨宅之外,终将偷情的裴如海与放风头陀一并手刃,剥下衣衫为证,掷于杨雄面前。

杨雄方才如梦初醒,愧悔难当:“愚兄糊涂!若非贤弟看得明白,我险些枉自为人了!”

他本性正直重义,既恨妻子不端,更悔自己轻信妇人。

决意既下,便与石秀定计,假借还愿之名,将潘巧云与迎儿骗上翠屏山。

荒岭之上,寒风萧瑟。

面对杨雄质问,潘巧云犹欲狡辩。

石秀行事果决,一把推出迎儿,尖刀直抵其喉,厉声喝道:“实说!饶你命!”

冰冷的刀锋紧贴肌肤,迎儿魂飞魄散,顿时将丑事和盘托出,真相大白。

“贱人!我待你不薄,你竟做出这等丑事!今日不杀你,我杨雄枉为丈夫!”

杨雄目眦欲裂,手起刀落,血溅荒草,在这翠屏山上洗雪耻辱。

血泊中,二人相对。

石秀沉声道:“哥哥杀了妇人,官司必有追究,如今何处安身?”

杨雄长叹:“只恨有眼无珠,招此横祸,连累兄弟。”

石秀目光决然:“哥哥差矣!梁山泊招贤纳士,四海豪杰归心。我等何不去投?”

杨雄此刻已将石秀视为唯一倚仗,再不犹豫。

当下握紧石秀的手,诚恳道:“贤弟,往日糊涂,今后但凭你做主。你我兄弟,同去梁山,生死与共!”

二人遂星夜兼程,直奔水泊梁山而去。

途中巧遇偷鸡的时迁,一番结交,定下投名状之约。

就在石秀与杨雄于独龙冈外小镇密谋如何混入祝家庄之际,竟被贸易归来的杜兴撞个正着。

这杜兴祖贯中山府,因面颜粗莽,人称鬼脸儿。

他早年落魄蓟州时蒙冤入狱,全仗杨雄仗义执言,救其性命,还赠银助他投奔李应,方成为如今深得信任的李家庄总管。

杜兴始终铭记此恩,当即亲热拜见:“恩公!如何在此?”

杨雄半真半假,只说是杀人逃亡,无处可去。

“恩公的事,便是杜兴的事!”

杜兴二话不说,便拍胸将二人迎入李家庄安顿。

引见庄主李应时,杜兴恳切道:“庄主,这位便是当年救我的蓟州杨节级。他于我有再生之恩,万望庄主看杜兴薄面,周全则个!”

李应目光在杨雄与石秀身上流转片刻,缓缓道:“如今祝家庄势大,我庄正需好汉相助。既然是杜兴恩公,李某自当以礼相待。”

石秀暗中观察,发现李家庄与祝家庄交界处明哨暗卡林立,防的竟是祝家庄。

而庄主李应举手投足更似本分商人,而非一方枭雄,他不禁暗自留心。

安顿下来后,石秀便扮作樵夫,独探祝家庄盘陀路,却惊讶发现,作为路径标记的白杨树竟被尽数砍伐!

幸得遇见心善的钟离老人,石秀假意卖柴问路,欲将柴火相赠。

“老丈,小人初来乍到,不识路径。这些柴火权当谢礼,还望老丈指点迷津。”

老人感其诚意,摆手道:“后生,这柴老朽不能白要。看你面善,提醒一句,如今庄内以白雁翎为号,见白雁翎方是自己人,切记切记。”

石秀谢过老人,却不甘空手而归,心中暗忖。

“既入此地,岂能空手而回?好歹要探出些虚实!”

旋即咬牙留下,凭借残存的树桩与惊人毅力,在危机四伏的盘陀路中强行探查。

三日三夜,他如孤狼般潜伏穿行,昼伏夜出,饥餐野果,沿途躲避巡逻,辨识陷阱。

浑身被枝杈荆棘划得鲜血淋漓,几乎体无完肤,却硬是将这迷宫般的盘陀路摸清。

杨雄前来接应,见其惨状,痛心道:“贤弟何苦!大不了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也好过如此啊!”

石秀却目光坚定:“如今天下,何处还有安宁?唯立此功,兄长方能在梁山立足!”

他这一切搏命,竟大半是为杨雄前程考量。

杨雄闻言,感动涕零,紧紧握住石秀的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正当二人欲退之际,祝家庄管事带人巡至,发现形迹可疑的二人,厉声喝问。

“什么人!”

梁山与祝家庄开战在即,庄中早已下令,对形迹可疑者宁杀勿放。

杨雄与石秀当下心头一紧。

深知此事绝非三言两语能够搪塞,暗扣兵刃,已准备拼死一搏。

“哎呦,王管事!”

谁料,杜兴竟及时出现,满脸堆笑上前。

原来他几日不见石秀,又不见杨雄踪影,心下生疑,特意寻来。

“是我李庄的亲戚,不懂规矩,冲撞了您。”

说话间,一锭银子已塞入对方手中,又指着浑身是伤的石秀。

“您看,我这表弟进山砍柴摔成了这般模样,可怜见的……”

“原来是杜管事,管好自己的人,下次不饶!”

管事掂量银钱,又看石秀确实惨不忍睹,不似作伪,牢骚几句,随即带人离去。

回到李家庄,杜兴脸色沉下,关起门来质问。

“恩公,你与我说实话!你二人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要去探那祝家庄的盘陀路?”

杨雄面露愧色,长叹一声。

“杜兴兄弟,实不相瞒,我二人已投梁山。此番探查盘陀路,实是为梁山破庄做准备。欺瞒于你,实非得已……”

杜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可知那梁山与我李家庄是敌非友?若事发,庄主如何自处?满庄上下岂有活路?”

他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罢了!恩情要报,主公更不能负!我且如实禀告,庄主仁厚,或有一线生机……说不定,这反倒是我李家庄的一条生路!”

这番话说得光明磊落,杨雄愧疚难当,面露求助之色看向石秀。

“这……这可如何是好……”

石秀却神色镇定,低声道:“哥哥莫慌。杜兴兄弟既然肯如实相告,说明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杜兴性子刚烈,竟未捆绑杨雄石秀,反而自缚双手,直奔李应处负荆请罪。

李应闻听,果然勃然大怒,一脚将杜兴踢得翻滚出去,痛斥。

“尔等竟是梁山细作!杜兴!你吃里扒外,是嫌我庄上上下下死得不够快吗?!”

杜兴以头叩地,泣声道:“杜兴辜负庄主信任,罪该万死!但求庄主念在往日情分,饶过杨恩公性命!”

“庄主明鉴!不干杜兴兄弟的事!是我杨雄逼迫于他!”

杨雄再也按捺不住,竟屈膝下跪,为杜兴求情。

这份担当,倒让盛怒的李应微微侧目。

石秀却踏前一步,一语道破关键:“李庄主!既然贵庄从一开始就重兵防范祝家庄,可见盟约早已名存实亡!如今祝家势大,李家庄真能独善其身?”

他话语一转,隐隐带着威胁:“此刻,祝家眼线必在外监视。只要我等闹将起来,庄主便浑身是口,也难辨清白!庄主有把握,留下我兄弟二人灭口吗?”

李应被石秀一语戳破心思,手已按在飞刀之上,又缓缓松开,冷笑道:“说得轻巧!我若此刻将你二人首级送往祝家庄,岂不更能自证清白?”

石秀见李应神色阴晴不定,显然内心已然动摇,续劝道:“商人逐利,更应懂得审时度势。李庄主,何不静观其变,倒向…对自己更有利的一方?”

李应默然良久,眼中精光闪烁,心中那杆秤已然倾斜。

也罢,与其现在押注,不如暂且观望 ,待梁山与祝家分出胜负,再择木而栖,方是万全之策。

商人的精明本色,终究占了上风。

李应颓然叹息:“我只想在这乱世安分守己,为何如此之难!”

石秀知道他是答应了,却忽地跪倒,对杜兴道:“杜兴哥哥,连累你了,小弟告罪!”

话音未落,他猛地起身,竟拔出腰刀,决绝地往自己左耳齐根削去!

“不可!”

李应急喝,飞刀出手,铛一声撞偏刀锋。

饶是如此,石秀耳边仍被切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瞬间血流披面!

鲜血顺着其下颌滴落,在青石板上溅开点点红梅,他却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李应被石秀出人意料的举动吓住,悚然一惊:“你这又是为何?!”

“杜兴哥哥为报恩义,不惜以命相护!石秀若不能以诚相待,何以立世?这一刀,是向杜兴哥哥赔罪,也是向庄主明志!”

石秀任由鲜血流淌:“此伤为证!梁山好汉,绝不负义!若违此誓,有如此耳!”

满堂皆惊!

那狠绝与赤诚,连李应也不禁为这扑面而来的烈性倒吸一口凉气。

他怔怔望着石秀,良久:“好!好个拼命三郎!杜兴,带他下去好生疗伤!”

转而望向杨雄,复杂难明:“我实在好奇,那梁山泊,是否真值得石秀兄弟,如此赌上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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