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巨大的眼球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张淮安，
瞳孔深处的虚无仿佛能吞噬光线，也吞噬着张淮安试图隐藏的情绪。
它似乎精准地捕捉到了张淮安因它过分靠近而产生的、源自本能的排斥与惊悸。
那些构成“手臂”和躯干的黑色触手微微顿了一下，
像是在处理某种无形的反馈，随即，那颗骇人的眼球向后平稳地缩回，
与张淮安拉开了一个相对“礼貌”，却依旧充满压迫感的距离。
紧接着，眼球侧下方那张形状完美的嘴唇再次开合，
吐出的语言依旧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试图安抚的意味？
尽管这配合它的形象显得更加怪异，仿佛深渊在模仿人类的温情。
“低等的生命，不要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这句话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张淮安千年锤炼的心境中激起圈圈涟漪。
并非因为话语内容本身——这等存在口中的“不伤害”往往与人类的定义迥异
——而是这超越形态的、
试图进行“沟通”的姿态，让他迅速从生理不适中挣脱，理智重新占据了高地。
一个能交流、甚至有诉求的“怪物”，远比纯粹的混沌造物复杂，
但也意味着存在周旋的余地。
他深吸一口气，并非真的需要呼吸，而是借此动作平复激荡的灵力和心神，
同时暗中催动护身法宝，一层肉眼难辨的灵光在道袍下微微流转。
脑海中思绪电转，周围那些如同星辰般闪烁、流淌的记忆碎片洪流，
提醒着他此地的非常态。
他按照一个迷途者最可能的表现，用一种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谨慎，
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伪装的疲惫的语气回答道：“因为一场意外，我来到了这里。
至于为何会在此地……我也正在寻找答案。”
那眼球生物静静地悬浮着，没有任何表情——
它也确实除了那张嘴外没有其他可供解读情绪的器官——但张淮安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
冰冷的“视线”仿佛穿透了他的肉身，甚至穿透了他的灵力防护，
在他神魂表层轻轻扫过，像是在验证他话语的真伪，
又像是在阅读他灵魂表层泛起的“涟漪”。
这感觉如同被浸入冰水，令人极不舒服。
片刻的沉默，仿佛连周围流淌的记忆之光都凝滞了片刻。
那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内容却让张淮安心中猛地一沉：
“不，我见过你。”
眼球微微转动，光滑的弧面映照着周围无边无际的记忆星海，“在那些流淌的碎片中，我捕捉到过你的痕迹。
你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至少，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带着如此……微弱的光晕。”
张淮安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
果然！
这东西不仅能窥视记忆洪流，甚至可能看到了某些与他相关的、
涉及“未来”或“异常”的片段！
它能否像抹除刚才那幅“初遇”画面一样，直接侵入甚至篡改那些预示未来的记忆？
这个念头让他背脊窜过一丝寒意，如同被无形的毒蛇舔舐。
他刚才的回答半真半假，确实是意外来到此界，
但关于“不知为何在此”自然是编造的谎言，只为试探。
现在看来，这生物对记忆的感知力远超预估，且直觉敏锐得可怕。
“不，那也不重要。”
没等张淮安做出更多反应，眼球生物主动转移了话题，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
“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只要你拥有离开的办法，我可以给你想要的许多东西——
力量、知识、乃至……你所见‘未来’的真相。”
这承诺空洞而巨大，张淮安自然不会轻信。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如同古潭深水，摇头道：“我不知道怎么出去。
若有办法，我早已离开。”
“不，你知道。”
眼球生物的声音陡然变得笃定，那股刻意维持的平和感消退了些许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缓缓漫延，
尽管周围的阵法依旧在无声地消弭着它散发出的异常气息。
“请不要尝试欺骗我，”它那颗巨大的眼球微微眯起，虽然它没有眼皮，但这个动作的意味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周围的黑色触手蠕动速度加快了一丝，带起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你的生命灵魂波动，在你说出这句话时，出现了微小的、不和谐的涟漪。
我看得见。”
它再次驱动那具扭曲的人形躯体靠近了一点，
但保持在了一个不至于让张淮安立刻暴起的距离。
那张嘴唇勾勒出的弧度似乎更明显了些，试图表达“善意”，
却只显得更加扭曲，如同刻在深渊之上的嘲讽：
“不用担心我离开这里后，会毁灭你的家园、你的族人。
我是有智慧的，并非只知破坏的混沌之物。
我们之间，并非注定要敌对。”
它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条件，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
“或者，我们可以进行一场公平的利益交换。
告诉我离开的方法，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关于这个世界，关于这片记忆之墟，
关于……你方才所见，那被轻易抹去的‘宿命’。”
话音落下，周围虚空仿佛更加寂静，连记忆碎片流淌的微光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只有那些承载着无数悲欢离合
、爱恨情仇的记忆片段，依旧在无声地奔涌，映照着一人一眼球，
在这永恒的虚无中，进行着这场关乎真相与出路的诡异对峙。
张淮安能感觉到，纳傀戒内的本命傀儡正在微微震颤，
回应着他高度集中的神念，随时准备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
这个未知的生物，强大、诡异，能窥视记忆，感知情绪，
甚至可能一定程度上无视此地的规则。
但它也被困于此，并且……有求于自己。
它的“智慧”和“沟通欲望”，既是危险，也是唯一的突破口。
危险与机遇，如同光与影，在此地交织并存。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历经万古寒冰淬炼的剑锋，
第一次毫无避讳地主动迎向那颗仿佛能吞噬一切、映照万古虚无的瞳孔。
他的声音沉稳，
带着千年老怪特有的审慎与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这诡异的寂静：
“交换？可以。”张淮安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仿佛在引动某种规则，“但在那之前，你需要先展现你的‘诚意’。”
“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或者说我该称呼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