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我换上了老支书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身他儿子留下的、半新不旧的蓝色劳动布衣服,虽然有点短,但好歹比我那身乞丐装强多了。把依旧有些困倦的星娃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包袱皮裹好,背在身后(火妞则彻底隐去身形和气息,趴在我另一个肩头),跟着一脸凝重、如同要去赴鸿门宴的老支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公社走去。
三年过去,通往公社的土路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路边的杂草更高了些。空气中弥漫着清晨的湿气和泥土味,偶尔能看到早起下地的社员,看到我和老支书,尤其是看到我时,都跟见了鬼似的,远远就躲开了,指指点点的议论声顺着风隐隐传来。
“看!那是……陈铁根?”
“他不是掉崖死了吗?咋又……”
“妈呀,真活见鬼了!老支书咋跟他走一块儿?”
“小声点!别让那工分牌‘听’见了!”
听着这些议论,我心里更有数了。看来我这“死者归来”的消息,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已经在屯子里炸开锅了。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解释。
公社大院还是老样子,灰扑扑的二层小楼,墙上刷着有些剥落的标语。门口值班室的老头正打着瞌睡,被老支书叫醒,一看是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出溜下去,指着我说不出话。
“老马头,别嚷嚷!”老支书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铁根没死,回来了!我们找李主任办点事,你该干嘛干嘛!”
那老马头看看我,又看看老支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多问,缩回了值班室。
我们径直来到公社主任办公室。李主任是个四十多岁、有些秃顶、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正端着搪瓷缸子喝茶看报纸。看到老支书带着我进来,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落在我身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手里的缸子也放下了。
“老张?你这是……这位同志是?”他显然也听到了些风声,但故作不知。
老支书上前一步,脸上堆起惯有的、带着点讨好又藏着精明的笑容:“李主任,给您汇报个天大的喜事!我们屯的陈铁根,他没死!他回来了!”
“陈铁根?”李主任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怀疑,“就是三年前掉鹰嘴崖那个?老张,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失踪三年,推断死亡,这是有档案记录的!你说回来就回来了?有什么证据?”
“李主任,我就是最好的证据。”我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开口,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我没死,只是在山里迷了路,受了伤,被……被一个老猎户救了,养了三年伤,最近才找到路回来。”
这是我早就想好的说辞,简单,经不起细究,但暂时够用。
“老猎户?哪个老猎户?叫什么?住哪儿?”李主任连珠炮似的发问,显然不信。
“深山里独居的老人,没留名姓,我伤好他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住哪儿。”我面不改色。
李主任眉头皱得更紧了,手指敲着桌面:“陈铁根同志,不是我不相信你。但你这事,太离奇了!公社有公社的规矩,档案不是儿戏!你说你回来了,总要有点凭据吧?比如……你的户口本、之前的工分记录什么的,还能找到吗?”
他这是明知故问。我一个“死了”三年的人,那些东西早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李主任,”老支书赶紧打圆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带着泥、却隐隐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血色晶石——这是我从那地下世界带出来的、蕴含混乱生命能量的矿石边角料。
“铁根这孩子命大,在山里得了点机缘,找到了这种……罕见的药材矿石!据说能强身健体!他特意带回来,想献给公社,看看能不能对咱们的生产建设有点贡献!”老支书说着,把布包往前推了推。
这是我们来之前商量好的策略,用一点“甜头”堵住李主任的嘴,也试探下他对“异常”东西的态度。
李主任的目光落在那些血色晶石上,眼神微微一动,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他没有去碰那些石头,只是淡淡地说:“老张,你的心意公社领了。但一码归一码,陈铁根同志的身份问题,不是几块石头就能解决的。这需要调查,需要核实!”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锐利地盯住我:“而且,陈铁根,你消失了三年,这三年你都干了什么?接触了什么人?有没有被……什么不好的思想影响?这些,都需要弄清楚!”
来了!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他在怀疑我这三年是否接触了“异常”,是否成了不稳定因素!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李主任,我就是一个农民,在山里养伤,能接触什么?至于思想,我陈铁根生是靠山屯的人,死是靠山屯的鬼,一颗红心向太阳,绝对拥护公社领导!”
我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还带点土气,符合我“农民”的身份。
李主任盯着我看了足足十几秒,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破绽。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我一直背在身后的星娃,似乎被这沉闷的气氛弄得有些不舒服,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带着不满的“哼唧”声。
李主任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落在了我背后那个旧包袱上。
“这……这里面是什么?”他警惕地问。
“哦,这是我……我在山里捡的一个弃婴。”我早有准备,叹了口气,露出悲天悯人的表情,“可怜见的,爹妈都没了,我看他孤苦伶仃,就带在身边了。李主任,您看,我这刚回来,还拖着个娃娃,实在是……”
我故意示弱,把话题引开。
李主任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显然觉得我更麻烦了。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还带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他挥了挥手,似乎有些烦躁:“孩子的事以后再说!你先说说你身份的问题!没有确凿证据,我没法给你恢复!”
看来,不动点真格的,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刻意收敛气息,而是将体内那丝融合了星火本源的混沌气息,极其微弱地释放出一丝,目光平静地看向李主任桌上那个崭新的、刻画着细密纹路的工分牌。
那工分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表面那些细密的纹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李主任仿佛心有所感,猛地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工分牌,又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他感觉到了!虽然很微弱,但他作为这工分牌的日常使用者和管理者,肯定能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波动!
我依旧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坦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办公室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响声。
老支书紧张地看着我们俩,大气不敢出。
良久,李主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张信笺上快速写了几行字,然后盖上公章。
“陈铁根同志,”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你的情况,确实特殊。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公社可以先给你出具一份‘情况说明’,证明你已返回靠山屯。你的户口和工分关系,暂时挂在老张那里。至于正式的恢复手续……还需要时间调查核实,你耐心等待通知。”
他这是……让步了?因为那工分牌的异常反应?他是不是把这异常归结到了我身上,觉得我有点“邪门”,不敢逼得太紧?
“谢谢李主任!”老支书立刻接过那张“情况说明”,如同拿到了圣旨。
我也点了点头:“谢谢领导。”
李主任挥挥手,示意我们可以走了,目光却一直若有所思地停留在我身上。
走出公社大院,老支书才长长舒了口气,擦了下额头的冷汗:“吓死老子了!铁根,你刚才……对那牌子做了啥?我看李主任脸都变了!”
我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灰扑扑的公社小楼。
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虽然只是暂时的“还阳”,但至少,我重新出现在了官方的视野里。
而刚才那一下无声的较量,也让我确认了一件事——
这新的工分牌,以及它背后的人,对我……或者说,对我身上这股“混沌”的气息,有所感应,也有所……顾忌。
这就够了。
有了顾忌,就有了操作的空间。
“老支书,”我掂量着手里的“情况说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走,回家。接下来,该轮到咱们,好好摸一摸这新‘工分’的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