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晓,晨曦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刀斩断了黑夜的脖颈。
黄河岸边,那面曾让半个中原为之颤抖的“讨逆”大旗,已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三万七千条沉默的汉子,他们不再是直系的大兵,只是一个个饥肠辘辘的男人。
武器被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属于过去的寒芒。
士兵们排着歪歪扭扭却竭力保持整齐的队伍,一个接一个地走上临时搭建的浮桥。
他们的胸前,都用一根草绳挂着一个白白胖胖、尚有余温的热馍。
这玩意儿可比军功章实在多了,它不代表荣誉,只代表一件事:领了这碗饭,从此就是奉天的人了。
这叫“领饭即归顺”,简单,粗暴,直击灵魂。
奉天军官王以哲就坐在桥头的一张八仙桌后,戴着一副斯文的圆片眼镜,手里却不是枪,而是一支蘸饱了墨汁的派克金笔。
他面前摊着一沓沓崭新的地契和户籍册,每过来一个降兵,他便头也不抬地问:“姓名,籍贯,家里几口人,可会耕田?”
降兵们大多面带迷茫和羞愧,但一听到“耕田”二字,眼神里便迸发出压抑不住的渴望。
一个黑瘦的汉子颤声答道:“报告长官……俺叫狗剩,豫省的,家里……家里还有个婆娘俩娃,俺、俺祖上三代都是好庄稼汉!”
“好,狗剩是吧?这名字土了点,回去让你婆娘给娃起个带文气儿的。”王以哲刷刷几笔,从一摞地契中抽出一张,盖上鲜红的“奉天农垦司”大印,递了过去,“诺,北满熟地三十亩,凭此证,到奉天后找安置处报道,领农具、种子,头一年免租。赶紧过去,别耽误后面兄弟领饭。”
那叫狗剩的汉子接过那张薄薄却重逾千斤的纸,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对着王以哲,而是朝着黄河对岸,朝着那片他即将扎根的黑土地,嚎啕大哭。
他一边哭,一边抓起一把河滩上的泥土,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不是泥,而是他失而复得的命根子。
这一幕,让整个渡河现场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没有胜利者的耀武扬威,没有失败者的垂头丧气,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回归土地的肃穆。
就连不远处几位叼着烟斗、奉命前来观摩的日本武官,都下意识地摘下了军帽,对着这番景象微微鞠躬。
他们看得懂孙子兵法,却看不懂眼前这“馒头兵法”。
南岸的一处隐蔽山丘上,冯玉祥正趴在草丛里,像个偷地瓜的贼。
他手里没有望远镜,只有一个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铅笔。
他一边观察,一边用他那独特的、狗爬似的字体在纸上疾书,写得纸张都快被戳破了。
“乖乖,这张作霖是给这帮大头兵集体下了蛊吗?三万七千人,连个响屁都没放就降了?老子打仗费枪炮,他打仗费面粉?这买卖做得过!”
他笔尖一顿,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重新写下一行字:“九月三日,晴。张作霖未放一枪一炮,仅凭一块碑、一笼馍、一句话,于黄河岸边兵不血刃,吞并吴佩孚主力三万余。此人行事,已脱离军阀窠臼,不以攻城略地为能,而以收拢人心为本。此非军阀,乃造世之主也。”
写完,他“啪”地合上本子,低声自语,像是对脚下的黄土起誓:“这世道,真他娘的变天了。我那西北军,也得换个活法了。”
而此时,这场风暴的另一个中心,吴佩孚,正孤零零地站在黄河岸边。
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白衣,纤尘不染,仿佛世间所有的硝烟与肮脏都与他无关。
他手中空无一物,只在腰间挂着一把三尺短剑,剑鞘古朴,是他成年时老师所赠,寓意“君子藏器,待时而动”。
如今,时未至,器已穷。
他望着对岸那热火朝天的授田场面,听着百姓隐约传来的欢呼,看着那些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士兵,正为了几亩薄田和一纸文书而热泪盈眶。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大声,笑声尖锐,如同上好的绸缎被猛然撕裂,充满了悲怆与不甘。
“好!好!好一个张雨亭!你赢了!”他指着对岸,像是在对一个看不见的敌人怒吼,“你不是赢在你的兵有多强,炮有多猛……你是赢在,你他娘的把人心这杆秤,玩明白了!”
笑声戛然而止,吴佩孚的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
他缓缓抽出那把短剑,剑光如一泓秋水,映着他决绝的脸。
他没有用剑自刎,那太落俗套,也太像个懦夫。
他将剑尖朝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插入脚下的河沙之中,没至剑柄。
“此剑,还于天地。”他轻声说,然后转身,一步步走向波涛汹涌的黄河。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踏入冰冷河水之际,一个粗犷中带着一丝戏谑的东北口音,如同一道惊雷,从他身后滚滚而来。
“吴子玉!你跳,我不拦你!你是个体面人,老子给你这个体面!”
吴佩孚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只见张作霖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之上,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在他身后百米处停下。
他没带卫兵,只跟了个自己的儿子张学良。
“可你想过没有?”张作霖的声音再度传来,不高,却极具穿透力,“你吴子玉一身清白,跳进这黄河里,洗得干干净净,落个千古美名。可你那三万多跟了你半辈子的兄弟呢?他们有什么罪?他们不过是想活下去,想有口饭吃,想给家里留个种!老子今天不渡你吴子玉的魂,你自个儿想死,就得跳下去!但你得给老子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他们,没了你,活得好好的!”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张学良心领神会,立刻启动了马鞍旁架着的一台手摇式录音喇叭。
这玩意儿是奉天兵工厂的最新产品,声音开到最大,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降者免死,授田编军!大帅有令,天打雷劈!”
这简单粗暴的十六个字,被循环播放,化作滚滚声浪,如同海啸一般,冲刷着整个黄河两岸,甚至压过了黄河本身的咆哮。
这已经不是劝降了,这简直是往人脑子里灌水泥,进行精神污染。
吴佩孚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缓缓回头,望向那正在排队渡河的队伍。
他看到,自己最忠诚的卫队长,那个曾为他挡过三颗子弹的汉子,此刻也默默地摘下了头上的帽徽,揉成一团,扔进了河里,然后低着头,汇入了领馍的队伍中。
这一刻,吴佩孚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了。
一个撑着乌篷船的黄河老艄公,不知何时摇到了张作霖的马前,压低了声音道:“大帅,发发善心,带他走吧。这河水冷,淹得死人,淹不死魂呐。”
张作霖却摇了摇头,眼睛依旧盯着吴佩孚的背影,淡淡地说:“他得自己想通。老子的地盘,有老子的规矩。不逼人去死,但也不养一心求死的人。”
他忽然抬高了声音,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来人!把那块碑给老子拆了!”
众人皆惊。
那块“奉公守法,违令枪毙”的青石律令碑,可是这次不战而胜的最大功臣,简直是镇场子的神器。
怎么说拆就拆?
几名士兵不敢怠慢,立刻找来工具,七手八脚地将那块巨大的青石碑从地里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抬上马车,准备运往奉天的军事博物馆作为功勋展览。
人们这才发现,在那石碑被拔出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用刀子刻上了一行新的小字:
“此令已入民心,无需再立于此。”
当夜,新成立的“中原临时统帅府”门前灯火通明。
张作霖站在台阶之上,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奉军将领和刚刚完成整编的降军代表,他清了清嗓子,发布了他就任以来的第一道“全域法令”。
“我张作霖今天把话撂在这!从今往后,凡我治下,所有穿着军装的,不管你是中央军、地方军还是什么狗屁的杂牌军,都给老子听好了!”
“第一,不得无故劫掠百姓粮草!第二,不得强行摊派征兵!第三,不得虐待、杀害投降之兵!”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声音响彻夜空:
“如有违者——天理不容,神鬼共诛!不信邪的,你就试试!老子保证你当场心悸、呕吐、两眼发黑、耳边鬼哭狼嚎,直到你跪地自首为止!”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如同涟漪般瞬间扩散开去,覆盖了整个中原大地。
千里之外,某处偏僻的县城。
一个刚刚打了胜仗的杂牌军连长,正狞笑着,准备用鞭子抽打一个被俘的敌军小兵取乐。
鞭子刚刚扬起,他突然面色煞白,捂着胸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紧接着便开始剧烈地干呕,吐出的全是酸水和白沫。
他的耳边,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凄厉地尖叫,眼前更是出现了无数血淋淋的幻象。
“啊——!我错了!我错了!别念了!别念了!我交枪!我自首!饶了我吧!”那连长涕泪横流,抱着头在地上疯狂打滚,凄惨的哭喊声让周围的士兵吓得魂飞魄散。
相似的一幕,在张作霖势力范围内的各个角落同时上演。
镜头拉远,只见广袤的中原大地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正一处接一处地亮起,连成一片温暖的海洋。
而在遥远的奉天城,张作霖的系统面板上,“民心值”的进度条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猛地冲破了90%的关口,发出耀眼的金光。
同时,那棵代表着势力发展的科技树,也悄然无声地亮起了一个全新的分支——【初级工业化】。
而这个分支的起点,正是由【面粉厂】这个选项,箭头清晰地指向了下一个图标——【初级机械厂】。
夜风中,隐约传来街头巷尾孩童们新编的歌谣:
“张大帅,把话撂,老天爷听了都害怕!谁敢不听他的话,稀里哗啦就趴下!”
张作霖站在统帅府的露台上,心满意足地听着这一切。
他看着远处军营里,一排排新接收的坦克和装甲车在月光下泛着钢铁的冷光,那是奉天兵工厂的骄傲。
人心有了,土地有了,现在,连工业的根基也有了。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的踏实和强大。
他拍了拍身边一辆九四式坦克的冰冷外壳,咧嘴一笑,对身边的张学良说道:“小六子,你看,这些铁王八,可比什么都靠得住。它们不认人心,也不吃馍馍,只要把一样东西喂饱了,就能给咱拱出一片新天地来。”
他眯起眼睛,看着那些坦克的发动机散热口,仿佛能看到它们那永远填不饱的、钢铁铸就的肠胃。
这些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它们的胃口,可远比三万七千张嘴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