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浓得化不开的晨雾,简直是老天爷给张作霖送来的物理外挂。
黄河对岸,吴佩孚亲手点燃了那面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孚”字帅旗。
烈焰升腾,将他那张清癯的面孔映得通红。
灰烬如蝶,散入长风,这位百战名将,此刻竟像个悲情的戏子,仰天长啸,声震四野:“吾可死,不可辱!”
三万七千残兵,背靠滔滔黄河,结成了绝户阵。
人虽瘦,甲虽残,但那股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隔着宽阔的河面,依旧扑面而来。
高岗上,张作霖举着德造蔡司望远镜,嘴里叼着的大雪茄都忘了抽。
镜中,那些直系士兵一个个面黄肌瘦,跟逃荒的难民没两样,不少人甚至把步枪当成了拐杖。
可他们的眼神,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仿佛早就把自己的命交给了脚下这片土地。
“妈了个巴子的,”张作霖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总参谋长郭松龄低声道,“茂宸你看,吴子玉这帮读书人带出来的兵,骨头是真他娘的硬。他们不怕死,怕的是打了败仗,回去没脸见江东父老。跟他们拼刺刀,咱们就算赢了也得崩掉几颗门牙。所以,老子不打他们的人,老子要打他们的‘理’,给他们来一波降维打击。”
郭松龄一头雾水:“大帅,何为‘降维打击’?”
张作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金牙,神秘兮兮地摆了摆手,随即对着传令兵一声大吼:“给老子抬碑石来!”
军令一下,十名膀大腰圆的亲兵吭哧吭哧地抬来一块三尺高的青石板,往阵前一放,地面都跟着颤了三颤。
一个随军的老石匠被推搡到跟前,哆哆嗦嗦地行了个礼,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大……大帅,刻,刻啥?”
张作霖“唰”地抽出腰间的勃朗宁短刀,刀尖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火星四溅。
他一笔一划,力透石背,刻下了八个歪歪扭扭却杀气腾腾的大字:“降者免死,授田编军!”
刻完,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劲,又在下面补了一行小字:“违令者,天打雷劈!”
老石匠看着这字,手抖得更厉害了,简直跟帕金森发作一样。
他拿起凿子和锤子,对着张作霖的字迹叮叮当当地开凿。
刻到最后一个“劈”字时,或许是太过紧张,凿子猛地一滑,在他满是老茧的指尖上划开一道口子。
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到石碑上,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血珠并未渗入石中,反而像落在荷叶上的水滴,凝而不散,骨碌碌滚了下去,在地上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红痕。
老石匠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看那块仿佛有生命的石碑,嘴里喃喃自语:“乖乖……这碑,怕不是有了灵性……”
石碑立成当日,张作霖亲率三军,在黄河北岸列开阵势。
他站在那块青石碑前,接过亲兵递来的一个铁皮大喇叭,运足了丹田气,对着黄河对岸吼道:“对面的兄弟们听好了!我,张作霖,今天就在这儿立个规矩!从今往后,老子的令,就是天条!降,有热乎乎的白面馒头吃,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打下来的地分给你们种,立了功的老子亲自给你们记!不降?也行!都是爷们,有种!但老子把丑话说在前头,但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杀一个放下枪的降兵——老子不亲自动手,老天爷替我劈了他!”
话音刚落,本来晴朗无云的天空,毫无征兆地响起一声沉闷的炸雷!
“轰隆!”
那雷声仿佛就在众人头顶炸开,惊得奉军的战马一阵嘶鸣骚动。
张学良,我们的小六子,反应最是机敏,他一个箭步跳上一辆炮车,扯着嗓子,用比他爹还大的声音狂喊:“大帅有令,天打雷劈!降者生,抗者死!天命所归,顺者昌逆者亡啊!”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滚滚荡过黄河水面,清晰地传入了对岸每一个直系士兵的耳朵里。
当夜,奉军大营一片安静,没有炮击,没有冲锋,甚至连一句骂阵的都没有。
他们只是在河岸边架起了一百面巨大的战鼓,由上千名士兵轮班擂动。
那鼓点并不急促,一下,一下,沉闷而有力,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脏上。
鼓声之中,还夹杂着小六子用留声机录好的声音,通过数十个铁皮喇叭循环播放:“降者免死,授田编军……违令者,天打雷劈……降者免死……”
这单调又魔性的声音,混合着催命般的心跳鼓点,成了对岸直系官兵最恐怖的梦魇。
寂静的夜里,一个年轻的士兵再也受不了了,他抱着头蹲在战壕里,牙齿咯咯作响,嘴里不停地念叨:“我不能降……我是吴大帅的兵……可我不想死……我娘还在家等我……”
他旁边的一个老兵想劝他几句,刚张开嘴,忽然,一名负责警戒的哨兵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惨叫。
他捂着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心脏,剧痛之下,开始剧烈地呕吐,连手里的汉阳造都掉在了地上。
他一边吐一边哭喊:“天罚……天罚来了!我听见阎王爷在点我的名了!救命啊!”
连长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一个大耳刮子抽在他脸上,怒骂道:“鬼叫什么!动摇军心,老子毙了你!”
可他骂完,自己也瞬间感到一阵强烈的耳鸣,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几百只苍蝇在里面开派对。
恍惚间,他看见漆黑的夜空中,竟浮现出几个硕大的金色大字——“违令者,天打雷劈!”。
那字迹,和白天对岸立起的那块石碑上的,一模一样!
连长吓得魂飞魄散,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深夜,郭松龄脚步匆匆地闯进张作霖的中军大帐,脸色凝重地呈上一份报告:“大帅,出怪事了。对岸的几个巡逻队,出现了集体晕厥的现象,军医过去检查,完全查不出任何病因。还有,就在刚才,有三名直系军官在帐篷里私下商议投降,结果刚点完头,其中一人当场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另外两人直接大小便失禁。”
张作霖正悠闲地用小刀修着指甲,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头也不抬地说道:“茂宸,这不是病,是‘律令具现’开始起效了。老子说过,我的话,现在就是这片战场上的天条。”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越过代表黄河的蓝色线条,望向对岸吴佩孚大营的位置,低声自语:“吴子玉啊吴子玉,你跟我讲气节,我跟你讲规矩。从今往后,这天下,是讲规矩的人才能活命。”
镜头缓缓拉远,越过奉军肃杀的营地,越过滔滔的黄河。
那座青石碑依旧孤零零地矗立在北岸,月光洒在碑上,泛着一层幽冷而诡异的光华,仿佛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尊镇压着一方龙脉与气运的神物。
一夜的鼓声与魔音贯耳,终于在黎明前的那一刻停歇了。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种比喧嚣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雾气再次弥漫开来,只是比昨日更淡,像一层薄薄的轻纱。
在这片死寂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崩塌,又有什么东西,在绝望中悄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