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外。
临时搭建的茶棚里,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期待的混合气味。
英美记者团的“长枪短炮”早已在前排就位,镜头死死锁定主席台上那张空无一物的桌子,仿佛要从中榨出“奉系军阀张作霖的狡辩”这几个字。
王以哲压低声音,凑到张作霖耳边,语气里满是焦虑:“大帅,洋人把家伙事儿全带来了,速记员、摄影机,一应俱全。这架势,就等您说错一个字,好给咱来个全网黑。”
张作霖慢悠悠地嘬了一口烟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吐出的烟圈都带着一股子“你瞅啥”的霸气:“老子这辈子,最不擅长的就是写字。但要说甩账本,那可是祖传的手艺。”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探身,手臂肌肉贲张,一把掀开桌上的红绒布。
没有讲稿,没有宣言,只有一叠叠堆成小山、纸页泛黄的借据原件。
“啪!”一声巨响,张作霖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账本上,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漾了出来。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电,最后定格在那些金发碧眼的洋记者脸上:“各位远道而来的朋友,我张作霖就想问一句,你们来中国,到底是来看戏的,还是来查账的?”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闪光灯跟不要钱似的疯狂闪烁。
前排的《泰晤士报》记者艾伦·怀特,那位以冷静着称的中国通,也忍不住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迅速示意助手,将摄像机镜头从张作霖的脸,调转向那堆充满历史尘埃的“炸药包”。
张作霖随手抽出一张借据,像举着一道圣旨般高高举过头顶,嗓门洪亮得能把房梁震下来:“山西裕通票号,光绪三十四年,借款白银三百五十万两!借款人——曹锐!哎,这名字大家可能不熟,但他的顶头上司,你们肯定认识。”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吼道:“担保人——直隶省盐务司!借款用途,写得真他娘的好听——‘军政善后’!”
他猛地将借据摔回桌上,指着上面的条款,怒极反笑:“善后?我看善后的不是丘八的命,是你们主子曹锟、吴佩孚那帮人戴的金丝眼镜,和他们在天津租界里新盖的小洋楼!拿着国家的盐税去抵押,换来洋枪洋炮打自己人,嘴上喊着‘共和’‘统一’,背地里干的却是卖国批发的勾当!这叫救国?我看这叫刨了祖坟卖地!”
不等记者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机灵的小翠早已带着一队亲兵,将事先准备好的副本,人手一份地递到了各国记者手中。
那纸张虽新,但上面“直隶总督府”的朱红大印、曹锐的亲笔画押,以及银行的签章,复印得纤毫毕现。
最扎眼的是利息条款,白纸黑字写着:“月利三分,滚利计算,若逾期未还,则以开平、滦州两处矿权抵偿。”
现场彻底炸了锅。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军阀黑料,这是赤裸裸的卖国条约!
“张督军!”艾伦·怀特第一个站了起来,他举着那份副本,犀利地发问,试图夺回话语权,“证据固然惊人,但您如何证明,这份借据以及您展示的所有文件,并非……伪造?”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张作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那笑容里带着三分不屑,七分“就等你了”的狡黠。
他不答话,只是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壳怀表,“啪”地一声按下表盖。
“咚咚锵!咚咚锵!”
茶棚外,一阵急促高亢的锣鼓声骤然炸响。
一个穿着破旧坎肩、精神矍铄的老头,扛着个硕大的皮影箱子,龙行虎步地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整队吹拉弹唱的民间艺人。
正是京津一带颇有名气的“铁嘴李”。
老头把皮影箱往地上一墩,抄起两片竹板,“啪啪”一敲,嗓门比刚才的锣鼓还炸裂:“说一段,唱一段,今儿不把别的赞!就说那吴子玉,头戴一顶金丝帽,洋人喂饭他摇尾,国家盐税全不要,押给汇丰汇理行,换来银子买洋炮!可怜万千好儿郎,替他卖命把血淌;可怜那河北众百姓,苛捐杂税逼断肠,饿死街头无人晓,大帅府里夜夜笙歌亮堂堂!”
说唱间,他身后的幕布亮起,皮影戏《吴大帅借洋钱》正式上演。
只见一个头戴高帽、脸谱酷似吴佩孚的皮影小人,正对着几个洋人形象的皮影点头哈腰,卑躬屈膝。
小人的头顶上用墨笔写着四个大字——“共和柱石”,而他的脚下,则踩着一片片代表着百姓的骷髅白骨。
整个画面荒诞又辛辣,充满了视觉冲击力。
记者们先是惊愕,随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他们见过开新闻发布会的,没见过开着会唱堂会的。
艾伦·怀特愣了半秒,随即对着摄影师大吼:“拍!快拍这个!这比账本更有说服力!”闪光灯再次亮成一片,但这一次,镜头对准的不再是严肃的指控,而是一场绝妙的民间讽刺艺术。
当晚,《京报》的加急号外被抢购一空。
头版以前所未有的双联图形式刊出:左边,是奉军的移动蒸笼车前,一个普通士兵捧着比脸还大的白面馒头,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眼含热泪;右边,则是从外国画报翻拍的,吴佩孚西装革履,与某位外国银行家在宴会上举杯言欢的合影。
两张图的中间,是一个血红色的巨大标题——“谁在喂饱士兵,谁在喂饱银行?”
艾伦·怀特连夜赶稿,向伦敦发回一篇长文,标题起得极具煽动性——《张作霖的馒头经济学》。
他在文中写道:“在遥远的东方,一场战争的胜负或许不由枪炮决定。一个军阀正在用最古老的方式收买人心——食物。而他的对手,则在用最现代的方式出卖未来——债务。张作霖的馒天大雾,遮住的不是真相,而是吴佩孚用国家利益换来的虚假光环。”
文章一出,英美舆论瞬间分裂,驻华公使馆的电话被打爆,连夜召开紧急会议。
也就在此时,张作霖的脑海里,响起了久违的系统提示音:【“话语反制”机制激活!
检测到舆论场优势确立,敌方每在公开渠道传播一次抹黑言论,主角全国声望将自动增加5%!】他眼前的虚拟面板上,“民心值”那一栏的数字,正像坐了火箭一样疯狂飙升。
深夜,奉军临时指挥部内灯火通明。
王以哲拿着一沓电报,兴奋得脸都红了:“大帅!大捷啊!河南的信阳、南阳、驻马店三县百姓,自发组织了‘反吴请愿团’,打着旗号要求咱们去接管地方!还有,川军的杨森派了密使过来,就问一句话——‘若此时投靠奉系,以前的军费烂账,大帅还查不查?’”
张作霖嘬了口烟,烟头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明灭灭,映着他那双眯起的眼睛。
他缓缓走到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目光越过眼前的战线,投向了更深远的腹地。
“这才哪到哪。”他轻声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好戏,才刚刚开锣。”
他转过身,对王以哲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匪夷所思的命令:“传我命令,连夜把那些借据给老子印成传单,越多越好。明天一早,夹在刚出笼的热馒头里,用飞机、用炮车,给我往吴佩孚的大营里塞!老子要让他的兵,一边啃着咱们的白面馍,一边念叨他老哥签下的欠条!”
镜头缓缓拉远,指挥部外,一辆辆卡车已经整装待发。
车厢里,是成千上万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
浓郁的麦香与刺鼻的油墨味交织在一起,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仿佛一场不见硝烟的宣战。
而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吴佩孚的司令部内,气氛已然降至冰点。
电话铃声和副官们慌乱的脚步声响成一片,一份份从北京、天津、上海发来的电报和报纸,如同雪片般堆满了吴大帅的办公桌。
一名心腹将领满头大汗地冲进来,声音都在发抖:“大帅,舆论……舆论彻底崩了!现在外面都说我们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吴佩孚面前那只他最心爱的建窑茶盏,被狠狠地掼在地上,碎成了齑粉。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滔天的怒火,只有一种被毒蛇噬咬后的阴冷。
他死死盯着地图上“保定”的位置,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的人都打了个寒颤。
“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