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者”监听站内,时间仿佛被拉伸又压缩。顾铭生提出的那个疯狂而危险的方案,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控制室内激起了无声的惊涛骇浪。陆星宇的反对声还在耳边回响,但林峻那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授权指令,已经透过加密网络,如同电流般注入了这座雪山堡垒。
顾铭生没有任何犹豫。授权通过的瞬间,他那双仿佛能洞穿数据深渊的眼睛骤然亮起,苍白的手指在虚拟控制台上化作了两道模糊的残影。他首先绕开了常规的数据接口,直接以最高权限接入了“深潜者”的核心逻辑层。
“我需要你构建一个动态滤波器,参数基于‘星语’信号过去七十二小时的混沌特征模型,反向推导其可能的信息接收‘偏好’。”顾铭生的声音冰冷而迅捷,像是在对一台机器下达指令,而“深潜者”也以远超人类理解的速度开始执行,庞大的数据流在无形的通道中奔腾,构建起一个极其复杂且不稳定的虚拟结构。
紧接着,他强行接入了“凤凰网络”的底层数据流。这不是调用算力,而是像一位技艺超凡(或者说鲁莽至极)的外科医生,直接将手术刀探入了文明跳动的数字心脏。他要做的,是从这亿万节点交织成的、充满杂音的意识背景海中,剥离出那些与“坚定”、“守护”、“希望”、“协作”等正向情绪相关的、微弱的神经活动共振模式。
“领唱通道建立,目标:林峻、苏雨晴、雷震、蜂鸟,身份验证通过,神经接口轻度耦合……”顾铭生一边操作,一边以近乎梦呓般的语速汇报着进程,他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维持这种级别的多线程操作和精神引导,对他的负荷是毁灭性的。
陆星宇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他能看到主屏幕上代表“凤凰网络”负载的曲线瞬间飙升到了危险区域,也能看到顾铭生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但他无法阻止,只能死死盯着旁边那个独立的监控窗口——代表“望舒”号能量聚焦的光柱,已经变成了刺眼的血红色,读数稳稳地停在百分之九十二,像一颗对准地球的、充满恶意的红色眼球。
“滤波器就绪。开始捕捉‘领唱’意志波形……”顾铭生闭上了眼睛,仿佛将自己的感官完全融入了数据流。他感受到了林峻那沉重如山的责任与决断,苏雨晴那包容而坚定的守护信念,雷震那钢铁般不可撼动的意志,蜂鸟那冰冷精准的锁定与清除决心,以及……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对秩序近乎偏执的追求和对混沌的深切厌恶。
这几股强大的、清晰的“思维波形”,被“深潜者”精准捕捉、放大,成为了最初也是最强的“音符”。
“调制开始……频率匹配‘星语’混沌模型第七谐振峰……振幅放大……注入‘凤凰网络’意识背景海……”
刹那间,一股无形的涟漪以几位核心者的意志为源头,透过“凤凰网络”那无形的连接,向全球扩散开去。它没有强行改变任何人的思想,而是以一种极其微妙的方式,共鸣、放大着网络中每一个节点潜意识里对安全、对秩序、对未来的渴望,同时竭力压制着因轨道失控和未知打击传闻而蔓延的恐慌波动。
这绝非易事。全球范围内的恐慌如同狂暴的海洋,不断冲击、试图污染这缕微弱却坚韧的“光”。顾铭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呼吸粗重得像破旧的风箱。他必须像走在最纤细的钢丝上,时刻调整着滤波参数和调制频率,确保这束汇聚了人类光明面的“意识共鸣波”,既能被“星语”信号感知,又不至于被负面情绪扭曲,或者引发“凤凰网络”本身的系统性崩溃。
“深潜者”承担了绝大部分计算负荷,其核心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着,甚至发出了过载的尖锐蜂鸣,虚拟结构边缘开始出现不稳定的闪烁。
“能量聚焦百分之九十三!”陆星宇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那血红色的数字像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上。
顾铭生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布满了血丝,那是一种精神燃烧到极致的疯狂。他不再精细调控,而是如同一个赌徒,将经过“深潜者”最后强化和调制的、汇聚了无数微小希望与坚定意志的“意识共鸣波”,如同投出一支凝聚了全部信念的标枪,通过所有可用功率放大的定向天线,狠狠射向了“星语”信号来源的深邃星空!
这是一场无声的、跨越了难以想象距离的呐喊。是人类文明,在毁灭的边缘,用自己最本质的情感与意志,向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发出的最卑微也最勇敢的……对话请求。
控制室内,时间仿佛彻底凝固。陆星宇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定在主屏幕和“望舒”号的能量监测窗口上。顾铭生维持着输出的姿势,身体前倾,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一同投射出去,他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一秒钟……两秒钟……
狂乱的“星语”信号频谱图上,那肆虐的能量风暴边缘,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就像狂暴乐章中一个突兀的、短暂的休止符。
紧接着,那令人绝望的血红色读数——百分之九十三——猛地向下跳动了一格!
百分之九十二!
“它……它听到了?!”陆星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铭生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拼命地压榨着自己近乎枯竭的精神力,维持着“共鸣波”的输出。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是对方第一次投来的、带着困惑的一瞥。
下降的速度开始加快,虽然依旧缓慢,却带来了生的希望。
百分之九十……八十八……八十五……
“星语”信号的狂躁波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下来。那种充满攻击性和破坏欲的躁动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相对“平静”的、却依旧复杂难明的观察模式。
百分之八十……七十五……七十……
当能量读数跌破百分之七十时,那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似乎终于被移开了一丝。控制室内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最终,“望舒”号的能量聚焦读数,稳定在了百分之十左右的低位,不再构成直接威胁。而“星语”信号,虽然依旧活跃,却彻底摆脱了之前的狂乱,恢复了一种相对稳定、甚至带着一丝……“审视”意味的观察状态。
顾铭生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直接向后瘫倒,彻底失去了意识。陆星宇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触手之处一片冰凉,顾铭生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结束了……暂时……”陆星宇看着主屏幕上那恢复了“平静”却依旧莫测的“星语”信号,又看了看怀中昏迷不醒的顾铭生,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茫然席卷了他。
他们成功了,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暂时平息了一场来自星空的毁灭危机。但这成功的代价是什么?顾铭生精神严重透支,生死未卜;“凤凰网络”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负荷考验,潜在损伤未知;而他们与“星语者”的关系,也变得更加复杂和难以预料。
这并非胜利,只是一次侥幸的、用巨大风险换来的喘息之机。而那来自深空的、错误的回响,虽然暂时平息,但其根源未除,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