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内容纯属胡编乱造,不要代入现实,谢谢大家理解。
冰冷的,带着河底淤泥特有的腥腐气息,凶猛地灌进闵政南的口鼻,像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肺叶深处。他徒劳地蹬着腿,浑浊黑暗的水流死死缠住他衰老枯瘦的身体,沉重的棉袄吸饱了冰水,变成一副坠向深渊的枷锁。水面之上,隔着晃动的暗绿色水波,县城桥洞外那零星几盏昏黄的路灯,像遥远星辰投下最后一点微光。
没人看见水里沉浮的他。
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榨干净,火烧火燎的剧痛撕扯着胸腔。他浑浊的眼珠努力向上翻着,浑浊的水光里,最后倒映出的,是省城那个灯火通明、暖气烘得人发懒的豪华包间。他那两个“好儿子”,穿着笔挺的西装,油光水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满脸堆笑地给几个大腹便便的老板敬酒。觥筹交错间,他,这个被榨干了最后一丝油水的老东西,像一块用旧了的破抹布,被他们轻飘飘地丢出了门外,丢回了这破败、寒冷的原点。
“爸,您老了,该享享清福了,回家乡养老去吧,空气好!”
清福?空气?
冰冷的河水猛地呛入喉咙,剧烈的咳嗽被水压死死闷在胸腔,只化作一串绝望细小的气泡,咕噜噜地向上飘散。
黑暗,无边无际地涌来,彻底吞没了他最后一点意识。
一股浓烈呛人的气味猛地撞进鼻腔——是劣质旱烟叶燃烧后混杂着土炕经年累月积攒下的汗酸、灰尘和禽畜粪便的浑浊味道。这味道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狠狠捅进记忆最深处的锁眼。
闵政南猛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球艰难地转动着,视野才一点点清晰起来。
低矮的、糊着旧报纸的土坯房顶,被经年的烟火熏染成一片沉郁的暗黄色。几根粗糙的椽子横亘在头顶,上面挂着几串干瘪的辣椒和几束早已褪色的草药。糊墙的报纸上,“农业学大寨”几个粗黑的大字标语,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刺眼。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破旧发硬的芦席,硌得他骨头生疼。薄薄的、打着补丁的蓝花粗布被子,带着一股陈年霉味,勉强盖到胸口。
炕的另一头,挤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是他的弟弟闵政北和小妹闵小玲,蜷缩在另一床同样单薄的被子里,睡得正沉。小妹的一条细瘦胳膊露在外面,冻得微微发青。
闵政南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扫过这间狭窄昏暗的屋子。靠墙立着一个掉了漆的旧木柜,上面摆着一个搪瓷掉了大半、露出黑铁底子的脸盆。墙上贴着几张褪色的年画,颜色黯淡模糊。唯一的光源,是糊着窗户纸的格子窗透进来的、清冷的、带着黎明前灰蓝色的微光。
他回来了,回到1977年5月2日,老营村那个记忆中的家。
不是那个被扫地出门、冻饿而死的孤魂野鬼。
他抬起自己的手,摊开在眼前。借着微弱的光,看得分明。这双手,虽然指节粗大,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厚茧和细小的疤痕,但皮肤紧绷,肌肉结实,充满了年轻的力量。不是那双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和冻疮的、在桥洞冰冷的河水里徒劳挣扎的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堵得他几乎窒息。他死死咬住牙关,下唇被咬得泛白,才将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强行压了回去。
就在这时,隔着薄薄一层高粱秸秆和黄泥糊成的隔墙,灶房那边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像毒蛇一样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耳朵。
“……老李家那边,咬死了,三转一响,外加一百块现钱,少一个子儿都掀桌子(翻脸退婚)!”是母亲王桂芬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疲惫,“他爹,这可咋整啊?老大眼看都二十五了,过了这个村,上哪儿再寻摸个像样的媳妇去?咱家这光景……”
“唉!”父亲闵忠厚一声沉重得如同磨盘落地的叹息,接着是旱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用力磕碰的“梆梆”声,沉闷而压抑,“能想的辙都想了,亲戚六眷借了个遍,脸皮都豁出去了,还差着老大一截呢!那缝纫机、自行车、手表,哪一样是咱这土里刨食的人家能轻易置办起的?”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旱烟袋里劣质烟丝燃烧时发出的微弱“滋滋”声。
闵政南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都涌向了耳朵。来了!果然来了!前世那将他推入深渊的算计!
隔墙那边,母亲王桂芬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儿和心虚:“他爹……俺……俺今儿个去隔壁村换鸡蛋,听人嚼舌根子,说……说他们村后街那个刘寡妇……”
“刘寡妇?”闵忠厚的声音透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嗯呐!就是那个男人前年开山炸石头没了的,留了两个半大小子那个!”王桂芬语速加快,像是在说服自己,“听人说,她手里攥着不少抚恤钱呢!正托媒人四处打听,想找个身板结实、能顶门立户的男人,帮她拉扯那俩小子……”
灶房里又静了一瞬,只有柴火在灶膛里偶尔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你是说……”闵忠厚的声音干涩起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把咱家老二……”
“嘘——!小点声!”王桂芬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带着惊惶,“俺思来想去,就老二最合适!模样是咱老营村拔尖的,身板也结实,十九岁,正是能出力的时候!那刘寡妇……虽说带着俩拖油瓶,年纪也比老二大七八岁,可人家手里有钱啊!只要她肯点头,帮衬着把老大的彩礼凑齐了……咱家这难关不就过去了?”
王桂芬越说越觉得可行,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病态的兴奋:“俺都打听过了!那刘寡妇放出话了,只要人勤快肯干,能把她那俩小子当亲生的,彩礼她可以不要,还能倒贴些!这不就是给咱家老二找了个现成的饭碗吗?虽说……委屈了老二点,可为了老大,为了咱闵家,老大他都二十五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媳妇……他当弟弟的,总得……”
“砰!”一声闷响,像是拳头狠狠砸在了什么东西上,打断了王桂芬的话。是父亲闵忠厚!
“你……你糊涂!”闵忠厚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和痛苦,“老二……那也是咱的亲骨肉!他才十九!把他推给个寡妇,当两个半大小子的后爹?你让他以后咋抬头做人?脊梁骨都得让人戳断了!这事……这事不能这么干!”
“不能这么干?那你说咋办?”王桂芬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带着哭腔和破罐子破摔的绝望,“眼看着老大的亲事黄了?让他打一辈子光棍?你对得起老闵家的祖宗吗?俺……俺不管!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儿个俺就托人去刘寡妇那边递个话!为了老大,为了这个家,老二……他怨就怨吧!当爹妈的,还能害他不成?总归是给他找了个吃饭的地儿!”
“你……唉!”闵忠厚又是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力感和妥协意味的叹息。那旱烟袋磕碰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在死寂的黎明空气里,也像重锤,狠狠砸在隔墙这边闵政南的心上。
最后一点残存的、对亲情的微弱幻想,随着这声叹息,彻底粉碎了,化作了齑粉。
前世被欺骗、被牺牲、被榨干最后价值后像垃圾一样丢弃的冰冷记忆,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那寡妇刻薄的嘴脸,那两个“继子”贪婪鄙夷的眼神,寒冬腊月被赶出家门时身上单薄的破棉袄,还有桥洞下刺骨的河水……一幕幕,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恨!
一股冰冷刺骨、足以焚尽一切的滔天恨意,如同火山熔岩,在他四肢百骸里奔流咆哮!不是为了那注定悲惨的“归宿”,而是为了这血亲间赤裸裸的算计,为了这将他视作可以随意交易的牲口、换取利益的筹码的冷酷!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闵政南紧咬的齿缝里溢了出来。在这死寂压抑的黎明前夕,这笑声微不可闻,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他悄无声息地从冰冷的土炕上坐起,动作僵硬却异常坚定。没有再看一眼身边熟睡的弟妹,更没有理会隔墙那边那对“父母”令人作呕的盘算。他摸索着,套上那件同样打着补丁、散发着汗味的旧褂子,蹬上那双露着脚趾头的破布鞋。
土坯屋的木门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
灶房里的低声絮语戛然而止。
“谁?!”母亲王桂芬警觉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传来。
闵政南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扇透出微弱煤油灯光的灶房门。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径直穿过狭窄黑暗的堂屋,拉开了通向外面的那扇沉重的、糊着厚厚窗户纸的木门。
五月的凌晨,张广才岭脚下的寒气依旧砭人肌骨。清冽的空气裹挟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猛地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冷却他胸腔里燃烧的怒火和冰封的绝望。
他迈开腿,踏出家门,走向外面灰蒙蒙的、尚未完全苏醒的世界。身后,传来母亲王桂芬带着惊疑和怒意的喊声:“老二?你大清早的抽什么风?给俺回来!”
那声音尖锐地划破黎明的寂静,却只换来闵政南一个更加决绝、挺直的背影。他脚步未停,反而加快,几乎是跑了起来,冲下门前那道熟悉的土坡,朝着村子后面那片黑黢黢、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山林狂奔而去。
回去?回到那个把他当牲口一样算计的家?
前世当牛做马几十年,挣下千万家产,最后落的下场,还不够吗?
这辈子,这老黄牛,谁他妈爱当谁当去!
他的媳妇,他的命,他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