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剩下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和窗外渐沉的暮色。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假装翻看手机,心思却全在江予安身上,等着他工作告一段落的机会。
终于,他修长的手指停下,利落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响。这声音像是一个信号。
我立刻清了清嗓子,用尽量显得自然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那个…江予安,你看张哥家里有急事回去了,今晚就由我来陪床照顾你吧。”
空气安静了一瞬。
他抬起头,目光平平地扫过来,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淡淡地“哦”了一声,仿佛我只是在通知他一个既定事实,而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他甚至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但那眼神里既没有预料中的反对,也没有丝毫的喜悦或期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这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忍不住追问,带着点困惑和探究:“咦,江予安,你怎么…都没说不让我陪床?”
按照他之前的脾气,不是应该立刻冷着脸拒绝,然后搬出一堆“不需要”、“不合适”、“有护工”之类的理由吗?
他闻言,终于给了我一个正眼。
那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于疲惫的无奈,嘴角似乎还牵动了一下,一个极淡的、算不上是笑的弧度。
“我说什么有用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之前跟你说不用来医院看我,你来了。让你不用天天来,你天天都要来。下午让你陪我散个步,你倒是有主意,不肯。”
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那里面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抓不住,“你主意大着呢,林月。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用的事情上。”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我心湖,漾开一圈涟漪。
我怔住了,随即恍然。是啊,他说得对。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人。
如果当初听他一句“不用麻烦”,我怎么可能出现在他的病房?我的“不听劝”,几乎贯穿了我们这段奇怪关系的始终。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有点被看穿的窘迫,又有点“原来如此”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奇异的…被纵容感?他这是…认命了?放弃抵抗了?
时间在沉默中滑向晚上八点多。走廊里传来推车的声音和护士轻快的脚步声。病房门被推开,是负责晚间发药的护士。
她端着药盘进来,看到坐在床边的我,而不是熟悉的张哥,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笑容:“哟,林小姐,今天你陪床啊?”语气里满是惊奇。
我连忙点头,也回以笑容,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宣告意味:“是啊,今天我来。” 我把“我”字稍稍加重了一点。
护士麻利地给江予安配好药,递给他一杯温水,看着他服下,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江予安全程配合,沉默依旧,只是偶尔“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其他病人和家属的动静渐渐清晰起来。隔壁床的老大爷被儿子搀扶着去洗漱;对面床的中年男人行动不便,他的妻子正端着盆热水进来,准备帮他擦洗;走廊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走动声。住院部的夜晚,日常生活的烟火气开始弥漫。
我看向江予安。他半靠在升起的床头上,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侧脸在病房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清寂。是该洗漱休息的时候了。
我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自然:“我去打点热水来。” 这话既是通知,也是一种试探——试探他对我即将介入他更私密生活环节的态度。
我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立刻冷硬地拒绝,说“不用,我自己来”或者“等护工明天来”。
然而,江予安只是缓缓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我的脸上。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认命,有疲惫,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默许?
他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说:随你吧。
这无声的默许,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它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一道我渴望已久的门缝。
我心头微微一跳,不敢再看他那过于深邃的眼神,几乎是有些匆忙地转身,拿起床头柜下的塑料盆,快步走向病房外走廊尽头的开水间。
心里那点小小的忐忑,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靠近和照顾他的冲动压了下去。
第一个陪护夜,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