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仿佛无比漫长。院子里,只剩下老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那无声的泪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张老剧烈颤抖的身体,开始慢慢地、一点点地平息下来。那死死攥着石桌边缘的手,指节依旧惨白,但力度似乎松懈了一丝。
他急促的呼吸,也开始逐渐变得缓慢、深长,虽然依旧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他那几乎黏在报纸上的目光,终于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抬了起来,转向站在一旁的周穆童。
那双老眼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泪水,眼神里交织着无法散去的巨大震惊、深入骨髓的悲痛,
以及一种几乎不敢宣之于口的、颤抖的探寻。他的嘴唇翕动了许久,才终于发出极其沙哑、破碎不堪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这...这是...谁?”
周穆童看到张老终于能开口说话,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他缓缓收起银针,但手指依旧搭在张老的手腕上,时刻监控着他的脉搏。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回答:
“他叫李南。是德市定城区公安分局的常务副局长,就是这个新成立的情报信息中心的推动者和负责人。
报纸上说他很年轻,很有能力,也...很有魄力。”
“李...南...”
张老极其缓慢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在唇齿间碾碎,咀嚼出所有的滋味。
他的目光再次垂落,贪婪地凝视着报纸上的照片,那双颤抖的手,极其小心地、仿佛触碰稀世珍宝一般,
轻轻抚过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庞。指尖传来的,只有报纸粗糙冰冷的质感,却让他感到一种灼烧般的疼痛。
“多...多大年纪?”
他又问,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
“报道里没具体提,但是看照片,应该只有二十多一点吧。”
周穆童谨慎地回答。二十多岁...张老的心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建明如果还在,今年也该四十七八了...
年龄对得上,而且这长相...这世间,真有如此相像却毫无关系的人吗?还是在那同一个地方——德市?
那时候只是听说这孩子好像和本地的一位姑娘谈恋爱了,但是却被我紧急召回了,也就是那次召回路上却发生了意外......
巨大的悲痛如同冰水般泼来,但那个荒谬的、不该有的希望火苗,却顽强地、微弱地在他死寂多年的心湖深处,
重新闪烁起来,不肯熄灭。他不再说话,只是那样痴痴地看着,看着。
眼泪依旧无声地滑落,但之前的剧烈波动,似乎正在被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大海般浩瀚而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那里面有悲痛,有思念,有迷茫,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小心翼翼到极致的、不敢触碰的期盼。
周穆童静静地陪在一旁,手指始终没有离开张老的手腕。他细细感受着指下的脉搏。
起初,那脉搏如同被狂风暴雨袭击的琴弦,急促、紊乱、弦硬紧绷,这是心肝之气被骤然撩动,
逆乱冲上的危象,是急火攻心,肝风内动的征兆,极其凶险。但随着时间推移,
老人凭借强大的意志力逐渐控制住情绪外泄,那脉搏虽然依旧偏快,却渐渐褪去了那份躁急刚硬,
变得虽然弦象仍在,却隐约透出一丝流动的迹象?周穆童心中微微一动,凝神细品。没错!
是弦中隐约透出些许柔滑之象,如同被冰雪封冻已久的溪流,在春日暖阳的照射下,表层冰壳虽未完全碎裂,
但其下已开始有活水微微涌动、欲破冰而出之兆!这在中医脉象上,意味着那郁结多年、坚硬如磐石、阻滞气机的肝气,
竟因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有了一丝松动的痕迹!巨大的悲恸如同一次猛烈的震荡,反而让那死死打结的气机,
产生了微小的裂隙!但这绝非意味着好转,而是危机并存!郁结松动,若后续调养得当,辅以疏解,
或可化开多年沉疴;但若后续情绪再次剧烈波动,或者这丝松动带来的希望再次破灭,
那反噬之力恐怕会更强,如同堤坝出现裂缝,稍有不慎便是全面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