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驿内。
“潞州这些官员到底在干什么?出了这么紧急的事,连应对之策都没有,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窜。”孟霄望着褚琰那只被烧伤的手,气不打一处来,“一场火灾,连个像样的指挥都做不到,还得劳烦你这位王爷亲自上阵,简直是一群摆设!”
褚琰一言不发,只将伤手递过去让大夫处理,神色平静得很,仿佛那只被烧伤的手并非自己的。
他手背上的水泡密密麻麻,有些已经破了皮,渗出淡黄色的水液。
“疼不疼?”孟霄突然压低声音问道,目光死死盯着那些伤口。
褚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对了大夫说:“不必包扎。”
“必须包!”孟霄语气强硬,“咱们是相互照拂,这点上,你得听我的。”
若非孟霄硬拉着褚琰来见大夫,他怕是连药都懒得敷。
“我晓得你在战场上见惯了伤痛,这点伤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这里不是战场了……”见褚琰还要开口,孟霄直接截断话头,“包起来,也好让你时时记着手上有伤。”
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者,我得把你看好了——不然我姐夫知道了,定要拿我是问。”
褚琰神色微松,便不再多言……
包扎妥当后,大夫叮嘱了几句注意事宜。
孟霄一一应下,大夫这才退了出去。
孟霄仔细端详着褚琰包扎妥当的手,满意地点点头。
片刻后,他神色一敛,沉声开口:“施家竟敢放火烧山,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坐以待毙。”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那些证据怕是也销毁得差不多了。
褚琰眸光沉静,缓声道:“既做过,便定会留下痕迹。”
说罢,他转身走到案前,指尖拂过堆叠的书卷,从中抽出一本封皮略旧的簿子,将它递给孟霄。
“这是?”孟霄伸手接过,低头翻看时,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在密密麻麻的字迹间移动。
孟霄越往下翻,脸色越发凝重,指尖停在粗糙的纸页上,声音带着几分沉郁:“这些……”
“这些不过九牛一毛,”褚琰接过话,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本王先前已让人查过,祈山周遭无人居住。”
孟霄抬眼看向他,眉头拧得更紧:“祈山是座鬼山,难不成,因着这个缘由,所以都搬走了?”
褚琰缓缓摇头,眼底戾气骤现:“是被抓走了,现在来看,应该都已经被灭口了。”他顿了顿,“包括原先祁山里的住户。”
“难不成……真都死了?”孟霄失声拔高了音量,满脸难以置信,“祈山周遭再算上先前山里的,少说也有百八十户,几百口人啊!”
他眉头紧锁,又添了几分困惑,“若真是要劳工,拣些有气力的抓去便是,何苦赶尽杀绝?”
褚琰眸色沉沉,缓声道:“开采矿脉需要大批人手,那些百姓便是现成的劳力。涉及到的人越多,秘密就越难守。施家就选择了最干脆的法子——”
“灭口。”孟霄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想通关节,“如此说来,那祈山闹鬼的传言,是他们故意放出来的幌子。”
“不错。”褚琰从袖中取出一卷册子摊开,“祁山搬出的住户,官府根本没有变更记录。”指尖重重划过某处,“而周边百姓的户籍,全被销毁得一干二净。”
他收回手,“至于今日我们所见命案,都发生在祁山之外。”
孟霄猛地合上簿子:“几年下来,要么是压榨太狠死了人,要么是胃口越来越大,人手不够,所以才把主意打到山外。”他冷笑一声,“这些所谓的‘意外身亡’,真当百姓都是傻子不成?短短数月这么多命案,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
他突然想到什么:“可这些案子从年初就开始了,为何至今才被发现?难道就没人上报朝廷?”
褚琰从案头抽出一份公文,随手扔在桌上:“也要有门路可报。”
他指尖点了点空白处,“这些,在官府的卷宗里只字未提。”
孟霄抓起公文,发现本该记录案情的位置干干净净,连个墨点都没有。
他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好大的胆子!竟敢拿假文书糊弄我们!”他猛地站起身,“这潞州知州你打算如何处置?”
褚琰神色沉凝,指尖在案几上轻叩:“现在动他,为时过早。”
“也是……”孟霄突然泄了气般坐回去,“如今我们身在敌营,反倒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我们……不会有危险吧?”
“你不会。”褚琰语气平淡。
孟霄一怔,随即瞳孔微缩:“那你——?”
褚琰略一颔首,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施贵妃岂会放过这等良机?既能自保,又可除去眼中钉,届时再煽动朝中党羽在御前煽风点火,这局便算成了。
不过,褚琰冷嗤一声,“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孟霄见他这般气定神闲,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松:“那眼下我们该如何行事?”
褚琰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簿册上:“你继续追查这些。”
“本王要亲自上祁山一趟。”
……
醉仙楼内,跑堂正将一道道菜摆上桌。
水晶肴肉、玉带虾仁、樱桃肉、甘露酥……
祈安的筷子在半空顿了顿。这些菜式十年如一日未曾变过,只是不知……
她夹起一块樱桃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后,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果然,和上回在永州醉仙楼尝到的一样,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滋味了。
祈安失落地将竹筷轻轻搁在筷枕上,抬眸看向对面垂手而立的身影:“说下去。”
那人躬身道:“上头的意思很明确,那路线图务必到手——不管是现成的,还是您亲自再上一趟山画出来的,只要能成。”
祈安眉头轻拢。
听雨堂为何执着于矿脉路线?莫非……她指尖在桌沿轻轻一叩,突然想通关窍——不是为了对付褚琛,而是要据为己用。
铁矿本就是铸兵器的料,听雨堂要铁矿,不就是为了打造兵器?
是了,若要问鼎帝位,兵力原是最要紧的根基。
脑中思绪渐渐明晰,祈安微微颔首,沉声道:“知道了。”
那人躬身行了一礼,脚步轻缓地退了出去。
既然路线图非交不可,那何时交、交什么……
祈安唇角微扬,茶汤映出她若有所思的神色——这些可就得由她来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