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夏可迅速编练数镇营兵,火器犀利;
大明虽腐朽,然疆域万里,丁口亿万,一旦缓过气来,亦能爆发出惊人潜力。
反观我大清,八旗劲旅虽天下无双,蒙古诸部虽为臂助,然总兵力与潜在兵源,与彼二者相比,实为劣势。
若只依靠现有八旗及蒙古骑兵,未来面对需要攻坚固城池、或进行长期消耗的战事,恐力有未逮。”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许多人心知肚明却不愿轻易触碰的话题:“因此,臣斗胆进言,我大清欲与明、夏鼎足而立,乃至最终问鼎中原,必须大力扩充汉军八旗之规模!
以汉制汉,以汉兵补我八旗兵力之不足,专司攻城、守垒、屯田及诸般辅助战事,方能弥补我大清在人力和特定作战领域上的短板!
否则,长此以往,兵力悬殊,纵有良将精兵,亦难为无米之炊啊!”
此言一出,崇政殿内刚刚因骑兵策略而活跃起来的气氛,瞬间再次凝滞。
许多满洲亲贵、贝勒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眼神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们并非不明白孔有德说的是事实,大清的人口基数确实无法与汉人相比,但扩充汉军八旗,意味着要将宝贵的粮饷、武器装备,分给那些外人。
这直接触动了满蒙八旗的核心利益——更多的资源意味着他们自己能分到的就少了。
而且,汉人军队规模的扩大,必然会导致其在朝廷内部话语权的提升,这是许多秉持着满洲根本的贵胄们内心深处难以接受的。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反对吗?拿什么反对?孔有德指出的兵力劣势是赤裸裸的现实,难道要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八旗勇士可以无限对抗对方的人力优势?
赞同吗?那更是万难开口,谁先赞同,谁就可能被看作是在损害八旗的利益。
皇太极端坐于御座之上,面色平静无波,但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他何尝不知扩充汉军八旗是增强国力的捷径?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人口和兵力的重要性,然而,他更深层次的忧虑在于权力结构的平衡。
大力扩充汉八旗,固然能增强军力,但汉人将领掌握了实际兵权之后,这大清国,将来还会是满洲人的大清吗?会不会养虎为患,最终反客为主?历史上此类教训并非没有。
维持满、蒙、汉之间的微妙平衡,确保满洲的核心统治地位,是他作为皇帝必须优先考虑的底线。
殿内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无人附和,也无人明确反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抗拒与权衡。
良久,皇太极终于开口,“恭顺王所虑,确有道理,然,扩充汉军八旗,非一日之功,涉及粮饷、军械甚巨。
眼下我大清财力,需优先保障东征朝鲜之役,以及即将进行的西线骑兵行动,还有购置千里镜、仿铸重炮等紧要事务,武器装备,打造不易啊。”
他目光扫过群臣,特别是那些脸色稍缓的满洲亲贵,缓缓说道:“故此,大规模扩充汉军八旗之事,暂且搁置,容后再议,当前,仍以精炼现有八旗及蒙古兵马为主。”
这个决定,看似是基于财政和装备困难的务实考量,实则是对内部保守势力的一种妥协,也是皇太极对维持权力结构稳定性的优先选择。
随即,他将话题拉回到迫在眉睫的军事行动上:“至于派遣骑兵前往漠南一事,鉴于东征朝鲜仍在进行,辽西明军亦需防备,主力骑兵不可尽数西调。
原议一万主力骑兵,改为五千!睿亲王多尔衮!”
“臣弟在!”多尔衮立刻应声。
“命你即日先行,轻骑简从,前往漠南,联络科尔沁、内喀尔喀等忠诚部落,宣示朕意,协调兵马,务必促成联军。
同时,先行派遣麾下精锐游骑,深入漠南,探查伪夏虚实,骚扰其后勤,收集一切有价值之军情!”
“臣弟领旨!”多尔衮沉声应答。
“英郡王阿济格!”
“臣在!”阿济格昂首出列。
“命你统率五千正白、镶黄旗精锐骑兵,稍作整备,随后开拔,前往漠南与睿亲王及蒙古诸部汇合!
汇合后,西线一切军事行动,由你二人协同决断,务必要打出我大清的威风,让伪夏在漠南不得安宁!”
“嗻!臣必扬我八旗军威!”阿济格声音洪亮,战意昂扬。
“退朝!”皇太极一挥手,结束了这次漫长而充满争议的御前会议。
众臣躬身退出崇政殿,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
黄昏时分,各位王公大臣陆续下值回府。
恭顺王孔有德特意邀请大学士范文程过府一叙,范文程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
孔有德的王府内,晚宴并不奢华,但菜肴精致,酒也是窖藏的好酒。
席间二人先是聊了些无关痛痒的朝野趣闻,气氛看似轻松。
宴后,仆人撤去残席,奉上香茗与一壶温好的酒,便悄然退下,厅内只剩下孔有德与范文程二人,对坐小酌。
几杯暖酒下肚,驱散了秋夜的些许寒意,也似乎让两人之间的拘谨减少了几分。
烛光摇曳,映照着二人若有所思的面庞。
范文程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似是不经意地低声笑道:“孔王爷,今日在殿上,您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啊。”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孔有德,“扩充汉军八旗,您明知道皇上心中多有顾虑,那些满洲勋贵更是视此为动其奶酪之举,您竟敢当众直言?”
孔有德闻言,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给自己斟满了酒,仰头一饮而尽,哈出一口酒气,这才看向范文程,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范先生,彼此彼此。
您的胆子,难道就小了?将漠南蒙古诸部内迁,这等近乎放弃祖宗开拓之疆土的话,您不也当着皇上和诸位贝勒爷的面,侃侃而谈了吗?若非后来以火炮数据震慑众人,只怕您当时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