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1月，加勒比海，圣文森特岛。
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热带特有的潮湿热浪，吹过“黑珍珠号”巨大的木质甲板。这艘停泊在瓦利拉布湾的“幽灵船”，并非汪言记忆中迪士尼乐园里光鲜亮丽的仿制品，而是一艘由真实退役货轮改造、历经风浪、散发着桐油、铁锈与海盐混合气息的钢铁巨兽。
甲板上，穿着破烂海盗服的群演们正顶着烈日，在动作指导的呵斥下，笨拙地练习着挥刀与踉跄的“醉步”。空气里弥漫着汗味、防晒霜和远处渔村飘来的烤鱼香气。
汪言戴着宽檐草帽，穿着简单的白色亚麻衬衫和卡其短裤，站在临时搭建的导演监视棚下。他手里捏着一份被海风吹得哗啦作响的当日通告单，目光却锐利如鹰，穿透墨镜镜片，紧盯着监视器屏幕。
屏幕上，是约翰尼·德普饰演的杰克·斯派洛船长。他正被两个群演扮演的“皇家海军”粗暴地拖行在粗糙的甲板上。德普的脸上涂着烟熏妆，辫子头歪斜，标志性的翘胡子沾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故意抹上去的朗姆酒。他嘴里念念有词，身体像没骨头般扭动挣扎，眼神却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狡黠。
“cut！”汪言的声音透过对讲机响起，清晰而冷静，“约翰尼，挣扎的幅度再小一点，像条滑溜的鳗鱼，不是被网住的鲨鱼。海军士兵，你们拖的是个醉鬼，不是一袋土豆，动作要粗暴但别太用力，他随时可能‘滑’出去。”
德普闻言，立刻像被抽掉骨头般软了下去，任由两个群演“费力”地拖拽，嘴里还即兴加词：“轻点！伙计们！我这身行头……呃……可是限量版！” 现场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
汪言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德普的即兴发挥常常带来惊喜，但节奏必须由他掌控。他拿起另一部对讲机：“道具组！杰克那顶破帽子呢？刚才挣扎时掉海里了？立刻！找顶一模一样的！十分钟后重拍这条！”
“收到！汪导！”对讲机里传来道具组长带着加勒比口音的急促回应。
监视棚外，副导演顶着烈日跑过来，递上一瓶冰镇矿泉水：“汪导，维塔工作室（weta workshop）的理查德先生到了，在特效棚等您。还有，洛杉矶那边发来了《猫鼠游戏》的dVd样片和全球票房最终报告。”
汪言接过水，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稍稍驱散了喉咙的干渴。“票房报告放我桌上。告诉理查德，我处理完这条就过去。”他目光重新投向监视器，“准备！Action！”
圣文森特岛东岸，一处背靠陡峭悬崖、被剧组临时征用的巨大岩洞内，温度比外面低了不少，空气中弥漫着石膏、硅胶和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这里就是《加勒比海盗》的“诅咒心脏”——特效化妆与模型制作中心。
汪言走进来时，维塔工作室的特效总监理查德·泰勒（Richard taylor）正和几个技师围着一个工作台。台上躺着的，是一个极其逼真、令人毛骨悚然的半腐烂海盗模型。
模型的上半身是布满尸斑和溃烂伤口的皮肉，下半身则直接是森森白骨，肋骨清晰可见，脊椎骨节节分明。最骇人的是头颅，半边脸还残留着惊恐扭曲的肌肉和一只浑浊的眼球，另半边则完全是骷髅，牙齿暴露，下颌骨半张着。
“汪导！”理查德抬起头，脸上带着艺术家般的狂热和一丝疲惫，“看看我们的巴博萨船长！月光下的杰作！”他拿起一个强光手电筒，模拟月光角度照向模型。在特定角度的冷光下，那半边腐烂的皮肉仿佛变得透明，内部的骨骼结构若隐若现，视觉效果极其诡异震撼。
汪言走近，仔细端详着模型的细节。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模型肋骨上一条细微的裂缝：“这里，修补痕迹太明显了。月光下会被镜头捕捉到。还有，”他指向模型空洞的眼窝，“眼球浑浊度不够，缺乏那种被诅咒侵蚀、失去生命光泽的死寂感。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一个装满蠕动蛆虫的透明培养箱，眉头微蹙：“蛆虫的动态效果测试视频我看了。cG合成的太假，像塑料珠子。实拍的……数量不够，蠕动频率也不自然。
我需要它们在月光下，从巴博萨的伤口、眼眶、甚至嘴巴里，如同潮水般涌出，带着黏腻的质感和令人作呕的生命力。这是诅咒最直观的体现！”
理查德脸上的兴奋褪去，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明白，汪导。模型细节我们立刻返工，确保无缝衔接。至于蛆虫……”他咬了咬牙，“我们尝试用真蛆和cG结合。实拍部分，我们会想办法增加数量和优化拍摄角度，模拟出‘涌出’的效果。cG部分，我们会重新调整材质和动态，加入更多随机性和粘液反光。”
“三天。”汪言竖起三根手指，“三天后，我要看到改进版的完整效果演示。月光、骷髅、蛆虫，一个都不能含糊。预算不是问题，效果必须达到。”
“没问题！”理查德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对技师们吼了起来，“吉米！修补肋骨裂缝！用最细的笔！玛丽！重新调眼球硅胶的浑浊度配方！山姆！联系供应商，加急！我要十倍的活蛆！要最肥最活跃的！”
岩洞里瞬间忙碌起来。汪言看着这群为“恶心”效果绞尽脑汁的艺术家，眼底掠过一丝满意。他转身准备离开，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其他事务。
“汪导！”一个年轻的特效助理怯生生地叫住他，手里捧着一个画着歪歪扭扭海盗旗的硬纸板，“这……这是我女儿画的……她说送给最厉害的船长导演……”纸板上用蜡笔画着一个戴着草帽、手持对讲机（画得像魔法棒）的卡通小人，站在一艘歪歪扭扭的船上，旁边写着“captain wang”。
汪言愣了一下，接过那张充满童趣的画，冰冷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他小心地将画收进随身的文件夹里，对那个紧张的助理点点头：“替我谢谢你女儿。告诉她，captain wang收到了，会挂在船长室里。”
助理受宠若惊，连连点头。汪言走出岩洞，重新投入加勒比灼热的阳光和海风里。那张稚嫩的画，像一缕清风，暂时吹散了特效蛆虫带来的阴霾。
拍摄进行到深夜。一场关键的“月光骷髅变身”戏在“黑珍珠号”甲板上进行。巨大的柔光灯模拟着清冷的月光，鼓风机吹起海盗旗猎猎作响。杰弗里·拉什饰演的巴博萨站在甲板中央，他刚刚“啃”完一个青苹果（应他要求换的本地品种），脸上带着贪婪满足后的残忍笑容。
“Action！”
拉什的身体猛地一僵！他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萎缩！在模拟月光的冷光特效下（后期将替换为维塔的cG），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透明，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他痛苦地嘶吼着，声音却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他试图抓住自己的手臂，手指却穿透了“皮肉”，直接握住了自己的臂骨！
“cut！”汪言喊道，“杰弗里，痛苦的表情到位！但变身的节奏！要更……戏剧性！想象你是一个被强行剥去伪装的恶魔，愤怒多于恐惧！再来一条！”
拉什喘着粗气，点点头。化妆师立刻冲上去补妆（主要是汗水冲掉的部分）。特效组则紧张地检查着拉什身上贴着的动作捕捉点和绿幕标记。
第二条，拉什的表演更加癫狂。当“皮肉褪去”，露出半边骷髅脸时，他仅剩的那只人类眼睛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对着虚空咆哮：“诅咒？！这他妈是永生！是力量！”他猛地举起只剩下白骨的手臂，仿佛要抓住那轮不存在的月亮！
“cut！完美！”汪言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保一条！杰弗里，保持住！”
就在这时，汪言的卫星电话（2002年款铱星9505A，砖头大小）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嗡嗡声。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顺义的加密号码。
他走到船舷边相对安静的角落，按下接听键。信号有些飘忽，夹杂着海浪的噪音。
“汪言哥哥！”茜茜清脆又带着点委屈的声音，穿透万里海波传来，“你猜我今天吊威亚吊了多久？三个小时！张导说我吊在空中像……像刚上岸的螃蟹！”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刘小丽的笑声和片场的嘈杂。
汪言想象着茜茜穿着古装、被威亚吊在半空中笨拙扑腾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螃蟹？那也不错，至少是横着走的，霸气。”
“汪言哥哥！”茜茜嗔怪地叫了一声，随即又兴奋起来，“不过武术指导叔叔夸我有进步！说我今天摔下来的姿势……呃……比较优美！像……像被风吹落的柠檬花！”她似乎对自己的比喻很满意。
“嗯，柠檬花好。”汪言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比螃蟹强。记得让林薇姐给你揉揉腰，别逞强。”
“知道啦！”茜茜应着，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汪言哥哥，告诉你个小秘密！剧组里的人都开始叫我‘神仙姐姐’啦！比王语嫣还好听！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有点‘仙’？”
汪言看着眼前波涛汹涌的加勒比海，月光下，“黑珍珠号”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他仿佛能看到大洋彼岸，大理影视城的月光下，那个在威亚上努力扑腾、却已初绽光芒的小仙女。
“嗯，”他轻声回答，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茜茜，本来就是神仙姐姐。”
电话那头传来茜茜满足的轻笑，像一串清脆的风铃，暂时驱散了加勒比海夜的燥热与拍摄的疲惫。汪言挂断电话，将那块沉重的“砖头”塞回口袋，转身走回监视器前，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灯光组！月光角度再偏15度！要照出巴博萨骷髅脸上的阴影层次！准备！下一条！”
加勒比的海风继续吹拂，“黑珍珠号”的诅咒仍在继续。而跨越重洋的柠檬花香，为这场光影征途，注入了一丝温暖的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