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河社稷剑匣的独特空间内,两人的神念无需言语,便已触碰到了一起。
这并非肉体上的接触,而是灵魂层面最直接的碰撞与安抚。
高大宝的神识刚一探入,便“看”到了她。那不再是先前模糊的剑灵虚影,而是一个完整的,带着万花谷泥土清香的少女。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记忆中,那只虚空蠕虫带来的,要将存在本身都抹除的极致冰冷与空洞。
紧接着,是她宗门覆灭的滔天悲恸,同门化作薪柴的决绝,以及……自己那一声跨越时空的怒吼,和那一道撕裂虚无的剑光。
所有情绪,所有画面,都化作最纯粹的信息流,涌入他的太上剑心。
高大宝的心神猛地一颤。
原来,这就是她所经历的一切。
与此同时,青霓也“触碰”到了高大宝。
她感受到了那颗刚刚成型,却沉稳如山岳的金丹。金丹的核心,一簇混沌灰色的火焰静静燃烧,散发着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虚无与创生并存的气息。她还感受到了他为自己跨越时空,神魂几乎被撕裂的剧痛,以及在感知到她即将被抹除的瞬间,那股从灵魂深处爆发出的,不讲任何道理的滔天暴怒。
那份怒火,是如此的蛮横,如此的滚烫。
仿佛他最心爱的宝贝,被人碰了一下,就要将对方挫骨扬灰。
这份认知,让她初生的灵体泛起阵阵羞涩的涟漪,却又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他们的神念,如两条溪流,在这片剑意山河间汇聚,盘旋,再也分不清彼此。
周围悬浮的剑意星辰,光芒都柔和了几分。虚影般的山峦变得更加凝实,道韵所化的江河,奔流得愈发欢畅。
“你……”
一道带着初生少女的清脆,又蕴含着剑灵温婉的意念,在他神识中响起,有些迟疑,又有些雀跃。
高大宝的神念化身,下意识地咧嘴一笑。
“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句朴实无华的问候,让青霓的神识化身微微一滞,随即,一股暖流从灵核深处涌出,瞬间包裹了她的全部。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过来,用自己那至纯的生命本源,化作无数柔韧的青色藤蔓,小心翼翼地缠绕上高大宝那刚刚经历过恶战与突破,依旧带着几分疲惫的神识核心。
雨后泥土的清新,草木初绽的喜悦,尽数化作最纯粹的生命能量,源源不断地反哺着他。
高大宝只觉浑身一轻,舒服得差点呻吟出声。
“嘿,你这丫头……”
他心里冒出个念头,神念一卷,将她那柔韧的灵体整个揽入“怀中”,用自己那浩瀚的神识,将她彻底包裹。
“以后,谁再敢动你一根头发丝,我把他祖坟都刨了,骨灰拿来给你当花肥。”
青霓的灵体剧烈一颤,那张融合了少女明媚与剑灵温婉的脸颊上,瞬间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绯红。
她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他霸道又温暖的神识里,再也不肯“抬头”。
在这一刻,他不仅是她的剑主,更是她存在意义的见证者与守护者。
在这一刻,她不仅是他的剑灵,更是他金丹大道上,那象征着“春生”的,不可或缺的第一道法则。
神交不知持续了多久。
当两人的神念缓缓分开时,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已然生成。
高大宝神念化身消散,意识回归现实。
他睁开眼,船舱里依旧是那股淡淡的霉味和海腥气。
可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已经完全不同。
他能清晰地“看”到体内那颗滴溜溜旋转的金丹,金丹之上,“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道痕若隐若现,与丹田内的太初母炁交相辉映,每一次旋转,都带给他无穷无尽的力量感。
筑基和金丹,果然是天壤之别!
高大宝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波伊德?神之手?
多谢你送来的这份大礼!
这波不仅没亏,还血赚!
他心念一动,背后的山河社稷剑匣传来一阵欢快的嗡鸣,那柄新生的“青帝回风剑”,正与他心意相通,气息相连,仿佛成了他身体的延伸。
未来的路或许更加艰难,但此刻,他信心爆棚。
高大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那憨厚的笑容,渐渐转为一丝冷冽。
他将自己金丹初成的神识,毫无保留地催动到极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铺满了方圆数十里的海域!
鱼虾的游动,海浪的起伏,甚至海底礁石缝隙中水流的涌动,一切都无所遁形。
就在这时,他的神识猛地一顿。
在那片被虚空蠕虫撕裂的时空夹缝的残余痕迹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无比的因果线。
那是波伊德留下的尾巴。
高大宝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开了。
“抓到你了。”
幽界深处,那由无数扭曲意识与破碎记忆构成的胎海,原本在波伊德冰冷意志的掌控下,如同最精密的星盘般规律起伏。
端坐于王座之上,暴露的大脑皮层闪烁着幽蓝磷光,六根手指优雅拨动因果之弦的波伊德,动作猛然一滞。
那根连接着他与虚空蠕虫的因果之线,并未如他预想中那般完成任务后消散,也并非被强行斩断。
它……被“吃”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反向解析、吞噬、消化的诡异感,顺着那根丝线,悍然倒灌回他那纯粹由思维构成的意识体!
就像一个正在演算宇宙终极公式的数学家,写下的一个关键参数,突然活了过来,跳出纸面,反口将他的演算过程啃食得一干二净,末了还打了个饱嗝,在他脸上留下一个油腻的唇印。
“嗯?”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不存在的疑惑音节,在死寂的幽界中响起。
波伊德的“视线”瞬间穿透了时空,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时间节点上。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个凡人,在面对足以抹除存在本身的虚空之力时,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是一种饿了三天三夜的乞丐,猛然看见一桌满汉全席的狂喜!
他看到了自己的造物,那代表着“终极虚无”的蠕虫,被一个闻所未闻的“镇罪砧台”死死钉住,然后被当成一块顽固的生铁,用一种蛮不讲理的火焰,千锤百炼,敲骨吸髓!
最终,那最纯粹的虚空本源,被硬生生地炼成了一簇……点燃金丹的火星!
他那运行了千年,从未出过一丝差错的思维,如同被砸入了一块巨石的冰封湖面,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错愕”的巨大裂痕。
失败了?
这已经不是失败。
他,波伊德,幽界的主宰之一,神之手的智脑,虚空法则的代行者……
他亲自出手布下的第一颗棋子,非但没能毁掉那个变数最珍视的东西,反而……成了对方大道之上的奠基石?
成了对方结丹的……燃料?!
“哎呀呀,波伊德。”
胎海娼姬斯兰那妩媚入骨的意念,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在幽界中荡漾开来,“你为那个小虫子准备的‘绝望’,看起来味道好极了呢。他很喜欢。”
“何止是喜欢!”康拉德那怨气冲天的嗡鸣紧随而至,此刻却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狂喜,“他吃了!他把你的虫子给吃了!我的土豆只是被他拿去种,你的虫子可是被他整个消化了!连渣都不剩!哈哈哈哈!”
波伊德没有回应。
然而,整个幽界胎海,瞬间凝固了。
并非冰封,而是一种更为恐怖的绝对静止。沸腾的血海化作了暗红色的水晶,尖啸的怨魂被封印在永恒的惊恐表情中,就连斯兰和康拉德王座周围翻涌的气息,也僵在了半空,动弹不得。
一股源自存在根基的寒意,扼住了另外两位神之手的思维。
他们瞬间闭嘴。
荒谬!
悖逆!
不可理喻!
波伊德的大脑皮层上,幽蓝色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无数的公式与推演在他的意识中奔流,却始终导向同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结果。
他的力量,他所理解的宇宙至理,被一个凡人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亵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