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的潮气漫过博望城的城墙,砖缝里钻出的青苔吸足了水汽,在晨光里泛着油亮的绿。龙弈站在西城门的箭楼,望着远处被雨水洗过的原野,新抽的柳条垂在护城河上,拂得水面泛起圈圈涟漪。阿婷新做的草编蓑衣披在肩上,蓑草里掺着晒干的棕榈叶,姑娘说这样雨水渗不透,领口处还缝了圈棉布,贴着脖颈暖乎乎的。
“萧衍的船队在芦苇荡泊了三日。” 赵彻的弓挂在箭楼的木钩上,弓弦缠着防潮的丝线,他正用布擦拭着箭簇上的水珠,“探马说他带了批岭南药材,能让人皮肤起红疹,想混进城里散布疫病。”
龙弈的目光落在城内的药铺,铺门敞开着,药香混着雨水的湿气飘过来,有艾草的辛香、当归的醇厚。昨夜清点药材,发现少了二十包苍术,药铺的青石板上有串浅痕,痕边散落着些灰白色的粉末 —— 那是赵将军部下制作防蛇粉用的硫磺末,用来驱虫效果显着。“让项老将军的人把所有药材都入柜。” 他忽然对亲卫说,呵出的白气在潮湿的空气里很快消散,“每个柜子挂两把锁,南楚旧部与赵将军的人各执一把钥匙。”
中军帐的炭火被潮气浸得发闷,项云的铁枪靠在帐壁,老人用布擦拭着枪杆上的水汽,银须上沾着的水珠在昏光里闪闪发亮:“龙统领可知,南楚旧部的医官今日去领苍术,被赵将军的人拦在药铺门口?” 他将一包捆扎整齐的药材放在案上,药香醇厚绵长,“他们说药材是赵部先申领的,轮不到咱们这些‘不懂药理的’乱用。”
赵勇的铁枪几乎同时撞开帐门,老人的靴底沾着泥浆,在地上印出串串脚印,枪杆上还挂着几片湿芦苇:“项老头休要胡说!” 他从怀里掏出包被揉烂的药材,重重拍在案上,药包里的苍术已经发霉,“这是在芦苇荡捡到的,包装纸是南楚特有的竹纤维纸,分明是你们偷偷运药材去私通东齐!”
龙弈的指尖捏起一点灰白色粉末,在指尖轻轻捻动。粉末里混着些细小的草屑,带着刺鼻的气味 —— 那是芦苇荡特有的毒芹粉末。他忽然想起赵彻说的岭南药材,传闻萧衍军中的医官最擅长用毒芹粉末污染药材,让人服用后产生呕吐症状,伪装成疫病。“这硫磺末里掺了东西。” 他将粉末撒在盛水的瓷碗里,水面立刻浮起层油花,“是毒芹粉末与东齐的巴豆粉混合而成,会让苍术失去药效,还会引发肠胃不适。”
帐外忽然传来苏雅的惊呼,像阵清风打破了雨的沉闷。众人冲出去时,正看见凌丰的银枪挑着个黑影从药铺的后窗跃出,枪尖的寒光映着黑影怀里的药包,包口露出的药材在雨水中散落,黑影的衣襟上绣着的 “楚” 字歪歪扭扭,针脚里还嵌着些硫磺末。
“他往药材上撒东西!” 苏雅抱着药箱站在雨地里,裙角沾着泥水,“我刚给医官送新采的草药,看见他把粉末往苍术上撒,撒过的药材都变了颜色!”
黑影被按在地上时,怀里的药包摔得粉碎,散落的药材在雨水中很快发了黑。“是萧衍的人逼我的!” 他忽然嘶哑地哭喊,额头抵着湿漉漉的地面,“他们说只要弄坏你们的药材,再嫁祸给赵将军的人,就让我生病的女儿去东齐就医……”
龙弈的目光落在散落的药材旁的包装纸上,纸张的纹路与赵彻在芦苇荡捡到的残片一模一样。他忽然注意到项云铁枪的枪缨,红绸里裹着的丝线是南楚特有的蚕丝线,在雨光里泛着淡淡的光泽。“把芦苇荡的地形图拿来。” 他对参军说,声音平静得像雨后的湖面。
舆图铺开时,油灯的光晕在 “迷魂泽” 三个字上跳动。那里的水域交错纵横,水下的淤泥深不见底,泽心的土台上有前朝留下的了望塔,传闻塔下的暗格里藏着解毒药方。“这迷魂泽是天然的屏障。” 项云的铁枪在舆图上轻轻一点,老人的银须微微颤动,“塔上的了望口能看清四周的动静,一旦升起信号旗,就能通知远处的船队。”
龙弈忽然笑了,指尖在迷魂泽的位置画了个圈:“萧衍想借咱们的手散布疫病恐慌,咱们就将计就计。” 他转向赵勇,“明日让你的人假装与南楚旧部争夺药材,故意让萧衍的斥候看见。”
子夜的雨丝细密如愁,龙弈站在药铺的地窖前,望着项云指挥医官分拣药材。老人的铁枪挑着包处理过的苍术,银须上的水珠落在药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统领真要把这掺了料的药材送进迷魂泽?士兵们服用了会出事的。”
“掺了料的才是好药材。” 龙弈的手按在地窖的石壁上,那里的凿痕与阿婷蓑衣上的棕榈叶纹一模一样,“我让赵彻在了望塔的旗杆上挂了红灯笼,看见灯笼晃动,就带兵绕到泽后。”
次日清晨的芦苇荡,赵勇的铁枪果然如预期般与项云的人在迷魂泽边缘争执。泽里的萧衍伏兵忽然涌出,驾着小船的士兵像群水鸟,很快将两人包围。“龙弈果然中计了!” 萧衍的吼声在水面回荡,他挥手下令,“散布染病的消息!”
就在此时,项云的铁枪忽然从了望塔的暗格里探出来,枪尖挑着个火把,在雨雾里划出明亮的弧线。随着老人一声暴喝,南楚旧部的士兵纷纷扯动绳索,藏在塔顶的药包 “噗” 地散开,苍术与艾草的混合烟雾弥漫开来 —— 那些药材,正是用药铺失窃的苍术与硫磺混合制成的驱虫药。
“怎么可能!” 萧衍的惊呼声被水流的哗啦声淹没,他望着从泽后杀来的赵彻,忽然明白自己中了计。
龙弈站在迷魂泽的最高处,看着东齐军在烟雾中溃散。凌丰的银枪挑着东齐的军旗,枪尖的寒光映着朝阳;苏雅的药箱放在了望塔的台阶上,姑娘正用新配的解药给吸入烟雾的士兵敷治;赵勇的铁枪横扫千军,银须在雨光中泛着金红。
战斗结束时,雨水渐渐停歇,阳光穿透云层,给芦苇荡镀上了层暖意。龙弈坐在了望塔的台阶上,看着项云和赵勇分食一块麦饼,老人的铁枪偶尔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以后所有药铺的钥匙,” 他忽然开口,目光掠过泽边新发的芦苇,“由两位将军各派亲信共同掌管。”
项云的铁枪在地上顿出闷响,老人的银须在阳光下泛着金红:“统领说得是。”
赵勇也点了点头,将半块麦饼递给项云:“之前是老夫鲁莽了。”
龙弈笑了笑,紧了紧身上的蓑衣。阿婷做的蓑衣果然管用,雨水一点也渗不进来。他知道,统一天下的路还很长,但只要人心像这雨水后的原野般充满生机,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
暮色漫过芦苇荡时,士兵们在了望塔下燃起篝火。南楚旧部的医官教赵勇的亲兵辨识药材,赵勇的亲兵则演示如何制作防蛇粉。项云正在擦拭缴获的东齐令牌,赵彻的弓靠在旁边的树桩上,箭囊里的羽箭在火光中闪着温柔的光。
龙弈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明白,战争的胜负从来不是靠阴谋与毒害,而是靠人心的凝聚。当不同地域、不同背景的人真正懂得彼此的价值,这天下,才能真正迎来安宁。
月光爬上了望塔的顶端时,龙弈的手轻轻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刀柄的温度里,藏着阿婷新缠的布条,也藏着无数人的期盼。他知道,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就没有渡不过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