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紫宸宫的琉璃瓦上，折射出几分妖异的红。沈醉站在宫墙阴影里，指尖捻着半片枯败的梧桐叶，叶脉在暮色中清晰得像一张网——一张即将收紧的网。
今日的皇城格外安静。太液池的锦鲤似乎都敛了尾鳍，连宫道上巡逻的禁卫脚步声都轻了三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蛰伏的猛兽。沈醉眼尾扫过廊下悬挂的宫灯，灯笼穗子纹丝不动，连风都识趣地绕着道走，这静，静得像坟茔。
“沈兄，里头的酒气都快溢出来了。” 腰间传来轻响，是游侠老七用骨哨发来的信号。沈醉瞥向那处飘着酒旗的宫宴偏厅，窗纸上晃动着影影绰绰的人影，杯盏碰撞声隔着重重宫墙传出来，软腻的丝竹声里裹着淬了毒的蜜糖。
三日前，吏部尚书王显突然上奏，说边关大捷，应于中秋夜在宫中设宴，邀百官同庆，顺便为镇守北疆的镇北侯接风。这事本就透着古怪——镇北侯的捷报是半月前到的，早不庆晚不庆，偏选在中秋，还是在宫里。更奇的是，素来对王显诸多提防的皇帝，这次竟一口应了。
沈醉摸了摸袖中那枚冰凉的龙纹令牌，是三日前深夜，一个浑身是血的老太监塞到他手里的。那太监断了三根肋骨，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眼里的血丝像蛛网般蔓延：“沈公子，宫里……藏着刀斧手。” 话音未落，一支淬了黑血的弩箭便穿透了老太监的后心，箭头从他胸口穿出时，还带着细碎的内脏碎片。
那夜的风很冷，沈醉抱着老太监渐渐僵硬的尸体，听着远处巡夜禁卫的脚步声，突然想起十年前在乱葬岗见过的野狗——它们总是在猎物断气前，就悄悄磨好了爪子。
此刻，偏厅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沈醉数着檐角的神兽，从鸱吻到狻猊，一共七只，每只的眼睛都对着偏厅的方向，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一场即将上演的屠杀。他指尖的梧桐叶突然碎裂，粉末顺着指缝落下，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东边角门有动静。” 老七的骨哨又响了，这次带着急促的颤音。沈醉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掠上宫墙，瓦片在他脚下无声碎裂。
东南角门后是片废弃的御花园，假山石后影影绰绰立着数十个黑影，皆是短打装扮，腰间悬着阔背大刀，刀鞘上没挂任何饰物，只有刀身在月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寒芒。为首的是个疤脸汉子，正低声喝骂着什么，沈醉借着风势听了个大概——无非是让手下们收敛气息，等会儿听到摔杯声就冲出去，见穿蟒袍的就砍，尤其是那个穿紫袍的老东西。
穿紫袍的，自然是皇帝。
沈醉冷笑一声，指尖在宫墙上轻轻一叩。三块青砖应声而落，露出后面藏着的铜管。他对着铜管吹了声低哨，哨音像极了夜枭的啼叫，在寂静的宫夜里格外刺耳。
假山后立刻传来一阵骚动，疤脸汉子猛地抬头，刀已出鞘：“谁在那儿？”
沈醉没应声，只是从袖中摸出枚铜钱，屈指一弹。铜钱破空而去，精准地打在疤脸汉子握刀的手腕上，只听“当啷”一声，大刀落地，疤脸汉子痛呼出声，手腕上迅速浮起一圈青黑。
“是暗器！” 有人喊了一声，黑影们顿时乱作一团，纷纷拔刀戒备，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瞧见。沈醉伏在宫墙上，看着这群被惊弓之鸟般的刀斧手，突然觉得有些可笑——王显费尽心机布下的杀局，原来就靠这群连基本警觉性都没有的蠢货。
但他很快笑不出来了。西边角门方向突然传来同样的刀鞘碰撞声，紧接着是北边、南边……原来这宫墙四周，竟藏着不下三百刀斧手，东南西北各占一角，像四只张开獠牙的兽，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扑向那灯火通明的偏厅。
“倒是舍得下本钱。” 沈醉低语，指尖划过腰间的玉佩。那玉佩是仙门故人所赠，玉质温润，却能在危急时布下结界。只是此刻他若贸然动用，定会打草惊蛇。王显既然敢设下这局，必然还有后手。
偏厅的丝竹声突然停了。沈醉心头一紧，只见窗纸上的人影乱了起来，似乎有人摔了杯子。他几乎要立刻冲出去，却见那疤脸汉子等人只是更加紧张地握紧了刀，并未动弹——原来只是宴会上的寻常失手。
虚惊一场。沈醉松了口气，后背却已沁出冷汗。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王显的谨慎。这场宴，恐怕不只是为了杀皇帝，更是为了将所有忠于皇室的人一网打尽。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宫灯剧烈摇晃，光影在地上扭曲成各种怪诞的形状。沈醉看见一个小太监端着托盘从偏厅出来，脚步踉跄，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托盘里的酒杯摔了个粉碎。
“砰！”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几乎在同时，四周的刀斧手们齐齐拔刀，寒光瞬间照亮了半个夜空。疤脸汉子嘶吼着：“动手！” 黑影们如潮水般涌向偏厅，脚步声震得地面都在发颤。
沈醉瞳孔骤缩，身形如箭般俯冲下去，落在疤脸汉子身后，指尖并作剑指，狠狠点在他后心。疤脸汉子的吼声戛然而止，身体僵直地倒下去，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至死都没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杀！” 沈醉一声低喝，声音里带着冰碴。他没拔剑，只是凭着身法在刀斧手中间穿梭，指尖、肘尖、膝弯，每一处都成了武器。黑影们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有人惨叫着倒下，要么断了咽喉，要么碎了心脉，没有一个能撑过三招。
但刀斧手实在太多了。东边的刚倒下一片，西边的又涌了上来，刀锋劈砍带起的风声如同鬼哭，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与空气中的酒气、脂粉气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沈醉肩上挨了一刀，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衫。他却仿佛未觉，反手夺过一把刀，刀光如练，瞬间劈开了面前的包围圈。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耗太久，偏厅里的人还不知道外面的凶险，等那些刀斧手冲进去，一切就都晚了。
就在这时，一道淡青色的光突然从偏厅方向升起，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整个偏厅笼罩其中。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刀斧手撞在光罩上，瞬间被弹飞出去，口吐鲜血，不知死活。
沈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认出那是仙门的“锁灵结界”。看来，他的故人已经到了。
结界一出，刀斧手们的攻势顿时滞涩下来。他们看着那道泛着微光的屏障，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不敢再贸然上前。沈醉趁机喘了口气，抹了把脸上的血，看向偏厅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
王显啊王显，你以为布下刀斧手就能高枕无忧？你可知这深宫里，藏着的不止你的人。
偏厅内，王显正端着酒杯，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突然亮起的青光，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惊得旁边的嫔妃花容失色。
“怎么回事？” 王显低声问身旁的侍卫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侍卫长脸色惨白，颤声道：“大人，外面……外面好像有变故，弟兄们……冲不进去。”
“废物！” 王显狠狠踹了侍卫长一脚，目光扫过在座的百官，见众人都在交头接耳，脸上露出惊疑之色，强压下心头的慌乱，笑道：“诸位大人稍安勿躁，许是外面起了风，惊扰了禁卫巡逻。来，我们继续饮酒。”
他举起酒杯，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却没注意到，主位上的皇帝正用一种冰冷的眼神看着他，眼底深处，藏着与沈醉如出一辙的冷笑。
而宫墙之上，沈醉看着那道愈发凝实的结界，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刀。月光照在他染血的脸上，一半是冰冷的杀意，一半是诗意的决绝。这场夜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