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浸透了冷宫斑驳的朱红宫墙。
沈醉指尖捻着那枚从老太监处取来的紫檀木牌,纹理间还残留着岁月磨出的温润。宫墙阴影里,他那双墨色眸子眯成两道冷冽的锋刃,将方才老太监颤巍巍递来的密信在掌心碾成细碎的纸末。
“户部尚书李嵩,三日前以探望为名,在养心殿逗留了一个时辰。”老太监枯瘦的手指在布防图上划出扭曲的弧线,“咱家在窗棂外听着,那老狐狸话里话外,总绕着二皇子打转。”
风卷着枯叶掠过琉璃瓦,发出细碎的呜咽。沈醉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裹着冰碴:“二皇子今年刚满八岁,连《三字经》都背不全,倒成了某些人眼里的龙椅料子。”
身旁的少女猛地攥紧了袖中玉佩,玉面映着她骤然发白的脸色:“可二皇子生母早逝,背后无外戚撑腰,怎会……”
“正因如此,才是块好捏的泥娃娃。”沈醉转身时,玄色衣袍扫过墙角丛生的杂草,带起一阵尘土飞扬,“李嵩党羽遍布六部,若真让个黄口小儿登了基,他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活曹操。”
冷宫深处传来嫔妃低低的啜泣,像是被遗忘在时光里的残响。那位逃出来的妃子扶着斑驳的宫柱,金步摇上的明珠在暮色中闪着凄楚的光:“上月初一,我亲眼见李嵩把太医监的王院判请进府里。那老匹夫出府时,袖中露出半角明黄色的绸缎——除了龙袍衣料,宫里再无这般物件。”
沈醉忽然屈指叩了叩腰间的玉佩,青白玉石发出清越的脆响。这声音让妃子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惶:“沈公子可知,李嵩早在三年前就开始培植私兵?京郊那座废弃的琉璃窑,夜夜都有铁器碰撞的声响传出。”
“琉璃窑?”沈醉眉峰微挑,指尖在布防图上点向城郊那处不起眼的标记,“倒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少女忽然想起昨日在市集上听到的传闻,那些被抓去修河工的壮丁,夜里总说看到黑甲骑士在官道上疾驰。当时只当是乡野谣言,此刻想来却背脊发凉:“若他真有私兵,皇城守卫……”
“皇城守卫统领张猛,是李嵩的门生。”妃子的声音发颤,金步摇上的流苏扫过苍白的面颊,“上月十五,我还见张猛深夜送了个锦盒进李府,盒子里隐约是兵符的形状。”
沈醉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撞在冰冷的宫墙上,碎成无数尖锐的棱角:“好一出螳螂捕蝉。可惜李嵩算错了一步——他以为皇帝龙体垂危,便能一手遮天,却忘了这深宫里,盯着龙椅的可不止他一人。”
暮色渐浓,宫墙上的琉璃瓦泛着诡异的紫光。老太监佝偻着背,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揭开后露出半枚锈蚀的虎符:“这是先皇赐给老奴的信物,凭此可调动禁军左营的三百锐士。只是……”他浑浊的眼睛望着沈醉,“左营统领是李嵩的表侄,未必肯听调遣。”
“肯不肯,由不得他。”沈醉接过虎符,指尖抚过那些斑驳的纹路,“三日前,李嵩的表侄在平康坊强抢民女,被巡城御史逮了个正着。这桩公案,足够让他换个主子。”
少女忽然注意到沈醉袖口露出的银链,链端坠着的狼牙在暮色中闪着寒芒。那是去年在漠北时,他斩杀雪狼后留下的信物,此刻却像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腥:“我们何时动手?”
“等。”沈醉吐出一个字,目光投向皇城深处那片被暮色吞没的宫殿群,“等李嵩以为胜券在握,等他把所有爪牙都亮出来的时候。”
妃子忽然屈膝行礼,鬓边的珠花簌簌作响:“沈公子若能保住大统,臣妾愿以性命担保,定将李嵩党羽的罪证一一呈上。”她抬起头时,眼中竟燃起一簇决绝的火苗,“我虽幽居冷宫,却也知江山社稷重于性命。”
沈醉望着她鬓边那支快要掉漆的银簪,忽然想起父亲生前说过的话——最烈的火焰,往往藏在最深的寒潭里。他屈指弹了弹虎符,铁锈簌簌落在掌心:“明日午时,你设法把李嵩诱去御花园的观星台。那里地势高,便于……看戏。”
老太监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成了虾米。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露出一抹暗红的血迹:“老奴这把骨头,怕是熬不到那时候了。”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李嵩私通北狄的密信,沈公子……务必让这些腌臜事,暴露在日光之下。”
沈醉接过油纸包时,指尖触到老太监冰冷的皮肤,像触到一块即将融化的寒冰。他忽然想起多年前,父亲带他入宫时,正是这位老太监笑着塞给他一块桂花糕。那时的宫墙还沐浴在暖阳里,不像此刻这般,处处透着死亡的气息。
“公公放心。”沈醉的声音低沉如古钟,“三日后的朝会,定让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大白于天下。”
夜风卷着纸钱的灰烬飘过宫墙,像是无数亡魂在低声啜泣。沈醉将那半枚虎符揣进怀中,玄色衣袍在暮色中掀起一道凌厉的弧度:“走吧,该让某些人知道,这皇城的天,还没塌。”
少女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忽然握紧了袖中的玉佩。玉面上雕刻的并蒂莲,在暮色中仿佛活了过来,正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而远处的琉璃窑方向,隐约传来铁器碰撞的声响,像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
宫墙上的角楼忽然亮起一盏孤灯,在浓稠的夜色中摇曳不定。沈醉抬头望了一眼那点昏黄的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李嵩的眼线,倒是比苍蝇还灵。”他忽然转身,指尖弹出三枚银针,精准地钉在墙角的三只蝙蝠身上,“可惜,瞎了眼的苍蝇,成不了事。”
妃子看着那些挣扎的蝙蝠,忽然想起昨日在御花园看到的景象——李嵩的管家正将一坛坛烈酒搬进假山后的密室。当时只当是储存过冬的酒,此刻想来,却分明是要纵火的预兆。她攥着衣袖的手指泛白,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恐惧:“他……他想在朝会前,火烧养心殿?”
“烧了养心殿,再把弑君的罪名扣在三皇子头上。”沈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好一出一箭双雕的好戏。只可惜,他算漏了人心。”
老太监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铜哨,递到沈醉手中:“这是禁军暗卫的联络哨,三声长音,他们便会前来接应。只是……”他望着远处的宫墙,“暗卫营里,怕是也有了李嵩的人。”
“有内鬼,才更有意思。”沈醉掂了掂手中的铜哨,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正好借这个机会,把这些藏在暗处的老鼠,一网打尽。”
夜色渐深,冷宫的石阶上凝结起一层薄薄的寒霜。沈醉望着皇城深处那片沉寂的宫殿群,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权谋如棋,落子无悔。他握紧了手中的虎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明日此时,便是棋局终了之时。”
少女忽然看到他腰间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那是沈家世代相传的信物,此刻却像是承载着千斤重担。她轻声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沈醉转头看她,月光勾勒出她清秀的眉眼,竟让这阴森的冷宫多了几分暖意。他忽然低笑一声:“你只需待在客栈,把这枚玉佩收好。”他解下腰间的玉佩,塞进少女掌心,“这是沈家的信物,关键时刻,能保你周全。”
少女握着那枚温热的玉佩,忽然想起初见时,沈醉也是这样将玉佩塞进她手里,说这是护身符。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枚小小的玉石背后,藏着怎样的风雨。
妃子望着这一幕,忽然叹了口气,金步摇上的明珠在月光下闪着泪光:“若世间男子都如沈公子这般,倒也少了许多痴心错付。”她转身望向养心殿的方向,“我这就回去准备,明日午时,定让李嵩准时赴约。”
沈醉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忽然对老太监道:“派人跟着她。”
老太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老奴明白。”
“不是防着她。”沈醉望着那片沉沉的夜色,“是护着她。李嵩疑心重,她这一回去,怕是九死一生。”
夜风忽然变得凛冽,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飞向远处的宫墙。沈醉紧了紧身上的玄色外袍,转身向冷宫外走去:“走吧,该给李嵩准备一份‘大礼’了。”
少女跟在他身后,掌心的玉佩越来越烫,仿佛有一团火焰正在其中燃烧。她知道,从今夜起,京城的风雨,将再也无法停歇。而他们脚下的这条路,通向的既是万丈深渊,也是万里晴空。
宫墙上的孤灯忽然熄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最后的光明。沈醉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只留下一句低沉的话语,在夜风中飘散: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