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指尖捻着半枚青铜残片，玄色衣袍在廊下漏下的月光里泛着冷铁般的光泽。残片边缘的饕餮纹被摩挲得发亮，却依旧张着血盆大口，像极了此刻盘踞在皇城深处的那些东西。
“主子，礼部的帖子送到了。” 墨影的声音贴着青砖滑行过来，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他手里捧着的鎏金帖子在月色下晃眼，烫金的“寿宴”二字像两簇跳动的鬼火。
沈醉抬眼时，眸底翻涌的黑雾恰好被檐角风铃遮住。“萧衍倒是好大的排场，六十整寿便要惊动七州藩王。” 他指尖一弹，残片在空中划出银弧，稳稳落进腰间锦囊，“这老狐狸是嫌自己脖子上的头颅太稳当？”
墨影垂首时，耳尖微微颤动。他跟随沈醉三年，依旧看不透这位主子眼底的深渊——明明是能在三招内捏碎玄铁的手，却总爱摆弄些文人墨客的玩意儿；明明说话时能把人骨头冻裂，偏生遣词造句带着三分晚唐的颓靡。
“京畿卫昨夜换了戍卫图，” 墨影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纸，上面的朱砂印记还带着墨香，“韩统领把西城门的暗哨撤了七成，换成了羽林卫的人。”
沈醉展开羊皮纸的动作顿了顿。韩烈是萧衍的奶兄弟，当年跟着老皇帝打天下时，箭术能百步穿杨。如今把京畿卫的兵权交出去一半，要么是老糊涂了，要么是在演一出好戏。
“羽林卫统领是谁来着？” 他忽然笑了，指尖在“西华门”三个字上点了点。那笑意极淡，像冰面裂开的细缝，透着底下的寒气。
“姓林，名肃。三个月前从南疆调回来的，据说在那边平过蛮族叛乱。” 墨影的声音压得更低，“坊间传闻，他左眼是琉璃做的，能看透人心。”
沈醉把羊皮纸凑到鼻尖，闻到了龙涎香与鹤顶红混合的味道。“琉璃眼？” 他嗤笑一声，指尖燃起幽蓝火焰，将羊皮纸烧成灰烬，“我倒要看看，是他的琉璃眼硬，还是我的断魂针利。”
檐角的风铃突然急促地响起来，墨影猛地按住腰间佩刀，却见一道白影从墙头飘然而落。来人穿着月白长衫，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正是天机阁的少阁主白灵均。
“沈兄好雅兴，深夜赏月，倒是让小弟好找。” 白灵均晃了晃酒葫芦，葫芦口溢出的酒液在月光下凝成金丝，“不过你这院子里的煞气，快赶上北境的乱葬岗了。”
沈醉转身时，衣袍扫过廊柱，带起一串冰珠。“少阁主不在天机阁测算星象，跑到我这穷巷里，是想给我算一卦何时人头落地？”
白灵均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脖颈，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算卦多没意思，” 他突然凑近，眼底闪过星轨般的流光，“我来是告诉你，萧衍的寿宴上，会有一场好戏。”
沈醉的指尖在袖中捏紧了残片。“哦？少阁主连这都算到了？”
“不是算的，是看的。” 白灵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双桃花眼此刻竟泛着银辉，“昨夜观星，紫微星旁忽现客星，状如悬剑。而那颗客星的轨迹，正好落在你沈醉的屋顶上。”
墨影突然呛咳起来，沈醉却面不改色。“客星悬剑，主杀伐。”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少阁主是想说，有人要在寿宴上对我动手？”
白灵均突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廊下栖息的夜鹭。“动手？沈兄你怕是忘了，如今整个皇城都在传，是你要取萧衍的项上人头。” 他把酒葫芦往沈醉手里一塞，“这坛‘忘忧’，是我从天机阁地窖里偷出来的，寿宴那天，或许用得上。”
沈醉接住酒葫芦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刺痛。葫芦底竟刻着个极小的“死”字，被酒液泡得发胀。“少阁主倒是慷慨。” 他掂了掂酒葫芦，“不过我这人从不喝别人送的酒，尤其是从贼窝里偷出来的。”
白灵均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也是，像沈兄这样把命攥在自己手里的人，怎会信旁人的好意。” 他转身跃上墙头，月白长衫在夜风中舒展如蝶，“不过记得，寿宴上若看到戴银面具的人，离他远点。”
等白灵均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墨影才低声道：“主子，天机阁的人向来阴阳怪气，这话可信吗？”
沈醉望着手里的酒葫芦，葫芦壁上的“忘忧”二字在月光下扭曲变形。“信不信不重要，” 他将酒葫芦扔给墨影，“重要的是，有人不想让这场寿宴太平。”
三日后，皇城内外张灯结彩，朱红宫墙上挂满了明黄色的寿字幡。沈醉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腰间系着玉带，缓步走向太极殿时，守门的禁军竟没敢抬头看他。
殿内早已是觥筹交错，萧衍穿着十二章纹的衮服，端坐在龙椅上，花白的胡须上沾着酒渍。他看见沈醉进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举起酒杯：“沈爱卿来了，快入座。今日不谈朝政，只论风月。”
沈醉在末席坐下，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案几。殿内的熏香是南海进贡的龙涎香，浓得化不开，却掩不住角落里飘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听闻沈大人前几日从北境回来，不知那边战事如何？” 坐在上首的定北王突然开口，他手里的玉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还劳烦沈大人多照拂。”
沈醉抬眼时，正好对上定北王眼底的探究。“王爷说笑了，”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酒，酒液里映出殿顶的盘龙藻井，“令郎在战场上英勇善战，倒是沈某该多谢他掩护。”
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萧衍皱了皱眉，刚要开口询问，就见一名禁军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手里举着个染血的锦盒。
“陛下！不好了！羽林卫统领林肃……林肃大人他……” 禁军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萧衍猛地拍案而起，衮服上的珍珠随着他的动作簌簌作响。“林肃怎么了？”
禁军颤抖着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左眼眶里镶嵌着的琉璃珠在灯火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正是那位传说中有琉璃眼的林肃。
殿内瞬间死寂，只有香炉里的灰簌簌落下。沈醉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酒液里的盘龙倒影突然扭曲成一张狞笑的脸。
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殿门口闪过一道白影。那人戴着银面具，手里拎着个酒葫芦，正是三日前见过的白灵均。而白灵均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酒杯，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三个字。
沈醉读懂了那口型——酒有毒。
可已经晚了。他只觉得喉咙一阵灼痛，眼前的灯火突然炸裂成无数碎片。在失去意识前，他看见萧衍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一朵比罂粟更艳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