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黑风部落的石屋染成一片猩红。沈醉倚在祭坛旁的古槐树下，指尖转着那枚青铜质地的镇魂铃，铃身刻着的幽冥符文在暮色里泛着暗哑的光。三天前巫女占卜时龟甲裂开的纹路仍在眼前晃——“血月悬空，魑魅临门”，这八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在每个部落族人的心头。
“沈先生，都安排妥当了。”
狩猎队长蒙蚩的声音带着粗粝的沙感，他肩上那道被妖兽抓出的旧疤在夕阳下微微抽搐，手里的石斧被攥得发白。这位身高近丈的壮汉此刻却像个等待宣判的孩童，目光死死盯着沈醉指间的镇魂铃。
沈醉抬眼，望向部落四周那圈由黑曜石垒成的围墙。石墙上每隔三步便站着一位执矛的勇士，兽皮甲胄下的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火把在他们手中明明灭灭，将影子投在墙面上，像一群蓄势待发的猎豹。
“东边的了望塔加派了三个人？”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蒙蚩愣了愣，连忙点头：“加了，是部落里最年轻的三个小伙子，眼神比鹰还尖。”
“把他们撤回来。”沈醉将镇魂铃揣进袖中，起身拍了拍蒙蚩的胳膊，“东边是断崖，飞鸟难渡，敌军若从那里来，必是弃卒。真正的杀招，在西边的沼泽。”
蒙蚩瞳孔骤缩。西边沼泽瘴气弥漫，连部落里最老练的猎手都不敢深入，敌军怎会选那种绝地？可想起沈醉前日仅凭一片落叶便识破潜伏在部落里的奸细，他终究咬了咬牙：“我这就去换防！”
暮色四合时，黑风部落的篝火渐渐连成一片火墙。巫女穿着绣满星辰图案的祭服，站在祭坛顶端吟唱古老的歌谣，她手中的骨杖每敲击地面一次，石墙上镶嵌的月光石便亮起一分，将围墙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沈先生，巫女说这月光石能映出邪祟的原形。”一个梳着双辫的少女端来一碗兽奶，她是部落首领的女儿阿珠，腕间挂着的狼牙串随动作叮当作响，“我爹说，当年就是靠这些石头挡住了尸潮。”
沈醉接过陶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忽然想起三百年前在乱葬岗见过的磷火。那时他刚从仙门叛逃，浑身是伤地躺在白骨堆里，看着那些幽蓝的火苗舔舐着腐朽的棺木，竟觉得比仙门的丹炉更温暖些。
“阿珠，带孩子们进地洞了吗？”他呷了口兽奶，腥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
“早就进去了。”阿珠踮脚望向围墙外的黑暗，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凝重，“我把母亲留下的护身符都分给他们了，巫女说那是用朝阳草编的，能避邪。”
沈醉笑了笑，没告诉她朝阳草只能驱虫。有些谎言，比真相更能让人挺直腰杆。
亥时刚过，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部落。篝火猛地矮了半截，火星子被卷向天空，像一群惊慌失措的流萤。石墙上的勇士们齐齐握紧了长矛，蒙蚩的吼声在夜风中炸开：“都打起精神！来了！”
沈醉缓步走上祭坛，与巫女并肩而立。他看见西边的沼泽上空浮起一层灰雾，雾里隐约有黑影攒动，仔细听去，能辨出无数脚掌踩过泥泞的噗嗤声，还有……指甲刮擦石头的刺耳锐响。
“比预想的早了一刻钟。”巫女的声音微微发颤，骨杖顶端的夜明珠忽明忽暗，“他们急着在血月升起来之前破阵。”
沈醉没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符纸。符纸是用阴槐树皮做的，上面用他的心头血画着“镇岳符”，这是当年师父教他的第一道法诀，如今却要用来对付师父座下的走狗。世事弄人，大抵如此。
雾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那些黑影的模样——他们穿着破烂的黑甲，皮肤青黑如尸，眼眶里燃烧着幽绿的鬼火，手里的兵器泛着淬毒的寒光。为首的几个身形格外高大，背上生着类似蝙蝠的肉翼，翅膀扇动时带起的腥臭味，连沼泽的瘴气都盖不住。
“是‘腐骨营’的杂碎！”蒙蚩的怒吼里带着刻骨的恨意，“十年前就是他们屠了北边的石熊部落！”
石墙上的月光石忽然齐齐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将最前排的几个黑影照得无所遁形。那些黑影在白光中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像融化的蜡油般滴落，露出下面森白的骨骼。
“果然是靠吸食生魂修炼的邪术。”沈醉指尖夹着镇岳符，眼神冷得像玄冰，“蒙蚩，告诉弟兄们，别被他们的模样吓住。这些东西，骨头比野猪还脆。”
蒙蚩轰然应诺，举起石斧指向天空：“勇士们！让这些杂碎看看黑风部落的厉害！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血是热的，我们的骨头是硬的！”
石墙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长矛与石斧碰撞的铿锵声刺破夜幕。那些黑影被月光石的光芒逼退了几步，却很快又凝聚成一团，最前排的几个肉翼怪物忽然发出尖锐的嘶鸣，身后的黑影如同潮水般涌向围墙。
“放箭！”
随着蒙蚩一声令下，数百支裹着松油的火箭冲天而起，拖着长长的火尾撞入黑影之中。惨叫声此起彼伏，火光照亮了那些扭曲的面孔——有的长着狼吻，有的生着蛇瞳，显然是被邪术改造过的修士。
沈醉看着一支火箭射中某个肉翼怪物的翅膀，那怪物竟像没知觉般继续往前冲，直到撞上石墙才轰然倒地，化作一滩冒着黑烟的脓水。他眉头微蹙：“是‘傀儡术’，他们的魂魄早就被抽走了，现在只是行尸走肉。”
巫女的吟唱声陡然拔高，骨杖在祭坛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圈。石墙脚下忽然亮起一圈符文，符文与月光石的光芒交织成网，将整个部落罩在其中。那些冲到墙下的黑影撞上光网，瞬间被弹飞出去，在空中便化作齑粉。
“守护大阵成了！”阿珠兴奋地拍手，却被巫女按住肩膀。
“别高兴得太早。”巫女的脸色苍白如纸，夜明珠的光芒映出她眼底的恐惧，“你看西边的雾。”
众人向西望去，只见沼泽上方的灰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雾中隐隐传来钟鸣般的嗡响。沈醉的心猛地一沉——那不是钟声，是某种巨大生物扇动翅膀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
“沈先生，西边……”蒙蚩的声音带着颤抖。
“守住阵线，不许后退半步。”沈醉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从祭坛上跃下，稳稳落在石墙之上，“蒙蚩，带三十个勇士跟我来，其他人死守阵地。”
蒙蚩一愣：“您要去哪？”
“去会会那些躲在雾里的东西。”沈醉拔出腰间的软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总不能让客人站在门外太久，失了礼数。”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讽，可石墙上的勇士们却莫名安定下来。这个三天前才来到部落的外乡人，身上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总能在最混乱的时候让人看清方向。
就在沈醉带领勇士们准备从侧门绕出时，西边的黑雾忽然裂开一道口子。三只翼展近十丈的怪物从雾中冲出，它们长着鳄鱼的头颅，蝙蝠的翅膀，爪子上还缠着锁链，锁链末端挂着无数骷髅头，每颗骷髅的眼眶里都燃烧着鬼火。
“是‘骨翅鳄’！”巫女失声惊呼，“传说中被诅咒的上古凶兽，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三只骨翅鳄在空中盘旋一周，猛地俯冲下来，利爪狠狠抓向光网。守护大阵剧烈震颤，月光石的光芒瞬间黯淡了几分，石墙上的勇士们被震得气血翻涌，不少人当场喷出鲜血。
沈醉瞳孔骤缩，他能感觉到光网的灵力在快速流失。这些骨翅鳄的力量远超预期，看来敌军这次是下了血本。
“蒙蚩，按原计划行事！”他厉声喝道，软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其他人跟我顶住！”
勇士们轰然应诺，举起长矛刺向俯冲下来的骨翅鳄。可这些凶兽的鳞片坚硬如铁，长矛刺上去只留下浅浅的白痕，反被它们的翅膀扇得人仰马翻。
沈醉看准一只骨翅鳄俯冲的瞬间，足尖在石墙上一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跃起。软剑灌注了灵力，发出龙吟般的嗡鸣，他避开那只鳄鱼头的撕咬，剑刃狠狠斩在骨翅鳄的翅膀关节处。
“噗嗤！”
黑血喷涌而出，带着浓烈的腥臭味。那只骨翅鳄发出痛苦的嘶鸣，翅膀无力地垂下，带着沈醉撞向地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醉忽然瞥见黑雾中闪过一道熟悉的红光。那红光像一条血蛇，悄无声息地绕过光网，钻进了部落后方的地洞方向——那里，藏着部落所有的孩子。
他心头剧震，挥剑逼退扑来的骨翅鳄，厉声对蒙蚩喊道：“看好这里！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黑影冲向地洞入口。那道红光的气息，他绝不会认错——三百年前在断魂崖上，就是这股血腥味，差点让他魂飞魄散。
而此刻，地洞入口的布帘被轻轻掀起，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指尖戴着的红宝石戒指在黑暗中闪着妖异的光。